红楼梦里先后出现五位仙姑,虽一闪而过,却暗藏全书主旨

贾宝玉神游太虚幻境一回,碰到了一位“神仙姐姐”,这神仙姐姐不是别人,正是受了宁荣二公之托,要警宝玉痴顽的警幻仙姑。

警幻仙姑出场时,是这么介绍自己的:吾居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警幻仙姑是也;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

按警幻仙姑所说,她的住所,有这样几个关键字眼:恨、愁、情、怨、痴。为这几个字,后文又引出了四位道号各异的仙姑,她们分别是:痴梦仙姑、钟情大士、引愁金女和度恨菩提。

加上警幻仙姑,这样宝玉先后一共遇到了五位有名有姓的“神仙姐姐”,而且这五位仙姑的名字,虽然一闪而过,但细思却都是别有深意的。

红学家刘心武和周汝昌对此有一种观点,他们认为宝玉后面遇到的四位仙姑,分别影射了红楼梦里的四位主要人物。

即:痴梦仙姑影射黛玉、钟情大士影射湘云、引愁金女影射宝钗、度恨菩提影射妙玉,此四人不仅都是十二钗正册排名靠前的人物,也都是与宝玉有着很深的情缘的四位女子。

这种说法有没有道理呢?对照原文来看,是有一定道理的。

比如黛玉,着眼于一个“痴”字,原文回目即有“痴情女情重愈斟情”“慈姨母爱语慰痴颦”,对于与宝玉之间的感情,黛玉一直都是痴情且痴心的。

比如湘云,着眼于一个“情”字,这个情,不是男女之情,而是一种不羁的生活态度,比如她的“从未将儿女之情略萦心上”宽宏,比如她的“是真名士自风流”的洒脱。

比如宝钗,着眼于一个“愁”字,可能主要指她嫁与宝玉之后的状态,宝钗曾有菊花诗曰: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三宣牙牌令时,也曾说“处处风波处处愁。”

比如妙玉,着眼于一个“恨”字,这是说她孤僻怪谲不容于世的性格,既不合时宜,万人也不入她目。李纨就说可厌妙玉为人,而妙玉也嫌憎刘姥姥,这都切合一个“恨”字。

然后呢?难道曹公批阅十载增删五次的红楼梦,费尽心思为四位仙姑取了别有深意的名字,难道只是为了影射这四个人吗?

我有不同见解,既然是来自太虚幻境的仙姑,又出现在第五回,私以为,她们并非实指某一个人,而是一种象征,是曹公对红楼梦全书主旨的一个提炼概括,起到了一个总领的作用。

别的不说,就是痴梦仙姑影射黛玉,原文就有论据可驳。警幻仙姑曾对众姊妹说:自己本来要往荣府去接绛珠的生魂前来游玩,半路被宁荣二公之灵所托,才有宝玉入梦一事。

黛玉的前世,明明说的是绛珠仙子,痴梦仙姑与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个体,怎么会影射黛玉呢?如果四位仙姑分别影射黛玉、湘云、宝钗和妙玉四人,那么警幻仙姑又影射谁呢?

其实红楼梦里第一回,已明确写道:此回中凡用“梦”用“幻”,是提醒阅者眼目,亦是此书立意本旨。

所以,说到这,大家可细思“警幻仙姑”与“痴梦仙姑”的深意了。一个着眼于“梦”,一个着眼于“幻”,两人之名合起来,便是“梦幻”,这正是红楼主旨所在。作者开篇也说,“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

宝玉入梦境后,首先就听到一首诗: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红楼梦里,最多的是什么?是梦。有人统计过,红楼梦前八十回里,写了大大小小二十个梦。

甄士隐梦幻识通灵是梦,宝玉神游太虚幻境是梦,秦可卿魂托王熙凤交代后事是梦,贾宝玉梦兆绛云轩是梦,贾天祥正照风月鉴是梦,王熙凤的夺锦之梦是梦……可以说,整部红楼梦,最不缺的就是梦,而梦即是幻。有警幻之人,就有痴梦之人。

原文中,也有不少诗词提到梦,比如秦可卿房里的对联“嫩寒锁梦因春冷”,比如宝玉随贾政游园时吟的“吟成荳蔻才犹艳,睡足酴醾梦也香。”比如元春省亲时宝玉吟的“莫摇清碎影,好梦昼初长。”比如黛玉《秋窗风雨夕》里写的“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绿。”……

钟情大士则是红楼梦全书又一大主旨,也是第一回,曹公就点名红楼梦乃是“大旨谈情”之书,而且据脂砚斋所言,真本红楼梦回末有“情榜”,宝玉是“情不情”,黛玉是“情情”等等。

说到红楼梦里的情,无论是爱情、亲情、友情,我们都能举出一大串例子来,比如宝黛爱情,芸红爱情,比如祖孙情,母子情,兄妹情,比如宝玉与蒋玉菡、北静王、秦钟等的友情……

那太虚幻境里的宫门,也有一副对联: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横批是孽海情天。甲戌本凡例中有一首回前诗,其中有两句“漫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而那下世历劫的一干人等,大多与情有关。

红楼梦里,一个“情”字,拴住了太多人,情痴情种更是不计其数,便是将《石头记》抄去问世传奇的空空道人,也曾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后来改变名情僧,将《石头记》改作《情僧录》。

红楼梦也历来被认为是人情小说、世情小说,是以,它不只写男女之情,家庭伦理之情,更借此写透了世事人情。正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再说这引愁金女,一个“愁”字,也是红楼梦主旨之一,前面写到了,宝玉在幻境中听到的第一首诗,就有“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之句。

提到愁,可能更多人想到的不是宝钗,而是黛玉。其实,“愁”之一字,原文中也比比皆是,第三回,写后文以《西江月》二首嘲宝玉之词,即有“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之句。

二十二回,宝玉悟禅机一回,曾填过一支《寄生草》,其中有两句: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

五十一回,宝琴的怀古诗里,其中《青冢怀古》里有两句:黑水茫茫咽不流,冰弦拨尽曲中愁。七十六回,妙玉续黛湘二人的十三韵里有:有兴悲何继,无愁意岂烦。

七十八回,贾环写的一首悼林四娘的五律中,首联两句即是:红粉不知愁,将军意未休。七十九回,宝玉因迎春出嫁,有感于斯,写了一首诗,其中有两句:蓼花菱叶不胜愁,重露繁霜压纤梗。

红楼梦里的愁,都不是凭空生出的,乃多是由情所引发出来的,黛玉如是,小红如是,宝玉如是,宝钗等众人亦如是。

除了愁,愁不尽,爱不得,便可能会生恨,这即是度恨菩提名字里的深意,也是红楼又一主旨。太虚幻境薄命司两侧的对联即是: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

既然春梦随云散了,那剩下的只能是春恨秋悲,宝玉是寻愁觅恨的多情公子,警幻仙子也是居于离恨天、灌愁海的仙姑,可见愁和恨二字,既由情生发而来,又令人欲罢不能。

宝玉初见秦钟,“可恨”自己生在侯门公府之家;路遇二丫头,“恨”不得下车跟了他去。二十三回回末诗云:妆晨绣夜心无矣,对月临风恨有之。

宝玉看不到小红,就“恨”面前有一株海棠花遮着;看到宝钗的酥臂,“恨”自己没福得摸;摔玉,也是咬牙“恨”命往地下一摔。看了荷叶,也说“可恨”……宝二爷所“恨”之物可不少啊。

而红楼梦里的恨,亦多存于人情之中,比如赵姨娘母子对凤姐宝玉之恨,王熙凤对尤二姐秋桐之恨,王夫人对晴雯四儿之恨,贾政对不学无术的宝玉之恨,夏金桂对香菱之恨……

整部红楼,写梦幻,写情痴,写悲愁,写爱恨,曹公说“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殊不知,他早将红楼一书的全部主旨,隐在了太虚幻境的五位仙姑之名里,真“狡猾”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