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涓涓:行为经济学让我更宽容 | “日出东方”学者风采

在堆满书刊、讲义的办公桌前，卷缩着一张泛黄的纸片，上面是孟涓涓老师手抄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一词 “从我读博士的时候这首词就在我桌前，回国之后也随身带了回来。”孟涓涓说，“我很喜欢苏轼，喜欢他那种豁达的人生态度。”十多年前孟涓涓在光华拿到了金融学学士学位，又去加州大学圣迭戈分校进修经济学博士，现在她是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应用经济系副教授，研究专长包括行为经济学，行为金融学，劳动经济学等。作为一名研究学者，孟涓涓的学术研究就像她所崇拜的苏轼作词那样，于简朴中见深意，于寻常处生奇景，淡泊宁静之下是对人生，对他人，对自身都有所感悟的豁达。

求学燕园·莫听穿林打叶声

2001年，孟涓涓以云南省文科状元的佳绩进入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学习。近17载光阴后，孟涓涓谈及当年来到燕园的初心，依旧像是芳华岁月里的少女，“我年少时喜欢读金庸，而当时金庸恰好是北大的名誉教授，我便毫不犹豫决定要来北大。”

来到北大后，金庸倒是没见几次，但孟涓涓却被经济学这门丰富博大的学科所折服。经济学主要是以研究人类行为、人类社会性活动的规律为主，这恰好迎合了热爱观察与思考的性格。但随着经济学研究的深入，她逐渐对经济学中理性人定位的真实性产生了疑惑。“我时常会疑惑，因为我觉得传统经济学的理性人假设和真实生活中很多人的行为不符，”孟涓涓说，“但是我把我的想法和师兄交流之后，他告诉我这种研究太难做出来了。”

那时尚未了解到行为经济学的她曾迷茫于未来道路，想不明白这种理想化的研究究竟有什么实用价值；21世纪初，中国的金融业发展迅速，身边的同学也多有着丰富的业界实习经验、高薪工作…… “我一直是个安静的人，喜欢对问题进行研究。”孟涓涓始终坚定着要成为一名研究者的初心。“我渴望自由的研究，专注于我感兴趣的领域”。在加州大学圣迭戈分校了解到行为经济学这一领域时，孟涓涓欣喜地发现这与她之前的想法不谋而合，她看到了一条未知却不复迷茫的道路。

专注学术·何妨吟啸且徐行

在导师的带领下，孟涓涓一头扎进了对于行为经济学的研究。

孟涓涓介绍说，其实早在亚当·斯密的《道德情操论》中就有了对人非理性的决策行为的研究，那时对人的经济行为的研究不只局限于经济学的领域。二十年代初，行为经济学开始萌芽，一些实验研究验证了一些理性行为在现实中是不准确的，有很多人的决策行为偏离了理性。但是在2007年以前，行为经济学仍是一门小众的学科，并不为传统经济学所接受。直到2008年，传统经济学家未预料到的金融危机的爆发被行为经济学研究者所事先预警，行为经济学的风向也发生了转变，人们意识到传统的理性人假说不一定适用于每一种情况。

传统经济学假设人是理性的，因此可以引入数学工具进行量化，“这是一个伟大的进步”，孟涓涓强调，“但是人非理性的部分却被排除在外了。”行为经济学的研究则正好可以弥补这未被涉足的领域。行为经济学用严谨系统的经济学框架，研究真实的人如何系统性地偏离理性人假设，关注到人复杂的社会性偏好（利他、互惠等）、执行偏离计划、参照点比较与损失厌恶、概率判断偏误（过度自信）等以前被忽略的方面。因此，行为经济学研究存在心理学、社会学等多学科的交叉，但孟涓涓强调，经济学框架依旧是是研究的根基，在此框架下进行分析，衍生出行为经济学的相关理论。

孟涓涓现在的主要研究方向是损失厌恶与参照点比较。损失厌恶形象来说就是“白捡的100元所带来的快乐，难以抵消丢失100元所带来的痛苦”。大多数人对损失和获得的敏感程度不对称，面对损失的痛苦感要大大超过面对获得的快乐感。而孟涓涓与牛津大学文森特-克劳福德教授(Vincent P. Crawford)合作的论文 "New York City Cab Drivers' Labor Supply Revisited: Reference-Dependent Preferences with Rational-Expectations Targets for Hours and Income." （《纽约出租司机供给行为再探：工作时间和收入的理性预期目标下的参照系统依赖偏好》），就是对于参照点的研究。孟涓涓介绍说，传统的劳动力供给理论认为，劳动者工资降低，会导致工作时间变短。但一项针对纽约出租车司机的调查数据却显示，工资和司机工作时间通常成反比。即，工资少的时候，出租车司机反而工作的时间更长。孟涓涓和克劳福德教授运用行为经济学模型分析这种“矛盾”的现象。研究发现，以目标收入和工作时间作为参照点，只有两个参照点都满足时，出租车司机才会停止工作。打车需求多时出租车司机能更早达到目标收入，但他们仍会工作满目标时间再回家；打车需求少时出租车司机即使工作满目标时间也没达到目标收入，他们会继续工作，直到达到目标收入。因此打车需求多时出租车司机反而会早停止工作。文章利用行为经济学中“参照点”的概念从一个更加现实的角度分析劳动者偏好和劳动供给行为与工资的关系，并被经济学领域最具有学术声望的重要期刊之一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美国经济评论》）收录，孟涓涓也成为了国内最年轻的在AER上发表过论文的学者。

行为经济学与现实的联系更为紧密。孟涓涓曾主持的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青年基金研究项目“个体经济行为中的社会性因素”，对个人股票开户行为是否受社会性因素影响做出研究。研究发现，接触到的信息数量很大程度地影响了中国股民的个人开户行为。这些研究发现为国家相关政策的制定等都产生了很大的参考意义。

近几年，大数据的发展为行为经济学提供了个人决策的有效记录。同时，行为经济学也为大数据的应用带来了系统性思考的框架。2017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理查德·塞勒(Richard Thaler)教授早年提出过“心理账户”的概念。他认为，人们会把在现实中客观等价的支出或收益在心理上划分到不同的账户中。过去，对心理账户的研究因为缺少个人收入、消费、投资理财决策等数据而无法进行实证研究。而现在的大数据年代可以更好地观测到个人家庭理财的一系列决策。孟涓涓的研究团队正在系统性地检验心理账户理论。她们的初步结果表明，相同金额的收入来自工资就更可能被花掉，而来自投资就更可能被继续用于投资。这是非理性的决策行为，因为相同金额的不同来源的收入本质是相同的，消费决策也应该相同。心理账户就对其提供了解释。“互联网大数据的发展为行为经济学的研究带来极大的便利，但也因为这些研究的利用，数据更具有价值。”利用大数据的优势，孟涓涓近期正在对家庭金融理财决策开展研究，分析家庭消费储蓄决策会受到什么因素的影响。这一研究最终也会形成论文发表，以期为当下家庭理财的进一步优化提供指导。

随着时代的进步，行为经济学的研究在中国也有了较为迅速的发展。“每年有越来越多的行为经济学会议在中国举行，我觉得投入该领域研究的学者越来越多了，高校对于该领域的学者也有了更多需求。” 孟涓涓对此甚为欣喜，“行为经济学与时代紧紧结合，似乎到了大爆发的前夜。”

淡然生活·山头斜照却相迎

上课教书、学术研究、陪伴家庭……越来越多的身份和责任对孟涓涓提出了越来越多的要求。“我时常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这一些身份看似是分离的，但又是息息相通。”孟涓涓淡然地说道，“对行为经济学的研究让我对人更宽容，更容易理解别人，对于人的各种偏好和决策中产生的各种问题也更能共情。”

作为老师，除了学习上的督促，她也经常能关照到学生在心理、社交方面的问题。她愿意匀出时间与学生促膝长谈，倾听他们的情绪，教他们理解这个世界。身为母亲，她经常为孩子的成长而欣喜，并鼓励孩子释放自己的情绪，与“情绪小怪兽”和谐相处。她关注儿童心理，经常从孩子身上发觉经济学理论，并笑称自己是“幼儿园经济学家”。

“行为经济学其实没有那么高深，很多都是来源于生活，我的很多研究都是从生活中得到的灵感。”孟涓涓说，“追赶学术永远都只能在别人后面，而生活中的灵感则很有可能让你在走在别人前面。”

从苏轼诗词里的辽阔，到行为经济学里对于“非理性”的理解，再到生活里对于周边事物的宽和，在孟涓涓那里，一切恰如雨后扑面而来的阳光，天地温煦，何惧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