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暖花开的日子里,阅读《春天来临的方式》 |詹玲

在春暖花开的日子里,阅读《春天来临的方式》,真的是刚刚好。

这部小册子收录的全部是女性科幻作家的作品――修新羽《逃跑星辰》中,柔软、明亮的星星幼崽,一头拴在孩子的炕头,一头摇晃着飘浮在空中,如梦似幻的浪漫场景就这样铺展在我们眼前;白饭如霜的《嗜糖蚯蚓》用花草演出的深情戏剧,向主人公展示爱人的如泣如诉。最具有春天质感的作品,当推王诺诺的小说《春天来临的方式》。作家用瑰丽无比的奇诡想象,演绎出充满史诗气象的人与自然画卷。小说开篇就用一个在晨雾里奔跑,“汗水被深深浅浅地甩到泥地上”的少年形象,为后续故事定下了蓬勃生长的春之活力的基调。少年的名字,句芒,借用中国古代民间神话春神的儿子之名。这样满载着春光的少年,当他向同样名字中充满春意味道的小青,坦白情窦初开的青涩之爱,并与心爱的人一起,行使着将春带回大地的神圣使命时,故事中的春色简直是已经浓到化不开了。作者又用祝融、赤松子、鲲等神话传说中的人兽,以及他们煮水热海、衔云降雨,扳地轴跃星空等极具浪漫和理想色彩的行为,让春的主题漾出别具中国传统文化韵味的轻盈诗意。

说到中国文化色彩,就不得不提到另外的几部作品。比如吴霜的《宇宙尽头的餐馆・太极芋泥》,通过张岱、李甲、武陵、小魔等不同时空的人的多重视角,以张岱的名作《湖心亭看雪》为想象的生发点,敷演出以宇宙尽头和明末两端时空为穿梭点的时间旅行故事。香如兰、清如雪的兰雪茶,摆成太极八卦阴阳鱼形状的太极芋泥,风流倜傥的浮华贵公子张岱,阳春三月西子湖上的花船,气质旷远豁达的水墨西湖雪景图,再加上疏朗简洁、清新淡雅的《湖心亭看雪》全文,让读者瞬间进入明末江南的历史画境。作者将张岱的故国难觅之思、人生易逝之叹,通过张岱在未来人的安排之下,青年和老年两度读自己的《湖心亭看雪》的不同心境,表现得极富穿透力和感染力。同样,凌晨《应龙》中,被封入明朝宣德年间瓷器的应龙,牵出黄帝与蚩尤大战、大禹治水的历史重述;E伯爵《五德渡劫记》、楚惜刀《画妖》等小说里人、妖、神、佛混杂一体的志怪世界,都让这些科幻小说充满浓厚的中国古典意蕴,同时,也让科幻小说逸出了严格意义的科学想象边界,呈现出“泛科幻”的色彩。

“泛科幻”也是这部女性科幻小说集的特色之一。集子中的大半,如《五德渡劫记》《黑鸟》《蓝田半人》《春天来临的方式》《应龙》《得玉》《屠龙》《画妖》《背尸体的女人》等,都没有特别明显的科技想象元素,反倒是奇幻的色彩格外鲜明。比如白饭如霜《蓝田半人》里拥有炼化美玉能力的蓝田半人,《五德渡劫记》中努力修仙的野狐五德,《画妖》里集处子精魂藏入画中,汲为己用,羽化升仙的画妖丹泓,无不让人联想起《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等故事中的精怪。如果说这些小说,其精神传承了古典神魔志怪小说的奇趣神异,那么《黑鸟》《屠龙》《年画》《背尸体的女人》等小说,则混入了都市怪谈、西方荒诞派小说等叙事元素于其中,致使叙事风格变得驳杂不一,难以将其归入某一特定的小说种类。

事实上,在西方,科幻小说也并非单列一体的文类,“SCIENCE FICTION”这一类的创作,往往是被归入到“FANTASY”的行列之中。于是,像《哈利・波特》《指环王》这类作品,也会被人拿来跟科幻小说放到一起,进行解读。中国当代科普科幻的发展历史,使国人习惯于将科幻小说严格限定在以严谨的科技知识为基础的想象之中。近些年来,这样的状况有所改变。尤其是网络科幻小说的飞跃式发展,科幻的可读性要求大大提高,对科幻的“科”的要求则相应降低了很多。在不少科幻小说里,科幻更多地是作为让故事新鲜、有趣的元素之一,与其他有着同样功能的叙事元素并列放置,其目的,是为可读性服务,而非普及科学知识。

不过,无论科幻小说的“科”与“幻”的重要性是否改变,作为文学类型,科幻小说的文学性始终不变,从思想内涵而言,即回到人本身,传递人文精神,张扬人性情怀。《蓝田半人》中的蓝田半人,失手打碎了老妇人用来救儿子性命的五代陶罐。尽管老妇人未曾怪罪,他还是决定全力帮助她,将老妇人胸口的浑浊翠玉,炼化为稀世奇珍,卖得了极高的价钱。人与人之间的温情和友善,就这样铺展开来。《春天来临的方式》里,句芒从一开始怀着对小青青涩的男女之爱,跟着她一道从南溟到北溟。在将春天带回来的过程中,句芒逐渐理解了爱的含义,不只有男女之间的小爱,更有人世间的大爱。《衡平公式》用外星种族的发展史,以及它们与人类交往的故事,隐喻人类文明进程中的侵略、扩张和共赢等不同模式,展开宏阔深远的思考。

从叙事层面而言,这部女性科幻小说集亦是可圈可点。既有借用民间故事笔法的《五德渡劫记》《年画》,又有带着现代主义色彩的《背尸体的女人》,更值得注意的,是夏笳充满叙事实验感的《狐狸说什么》。作者自己介绍,这部小说“尝试运用一种类似于算法的方式来‘生成’一个故事”,是作家与搜索引擎、翻译软件合力完成的作品。短短数行的小故事,在算法引用名典中的某句话,造成的意义意外中,变得精彩有趣。尤其是解梗的过程,很大程度地调动起读者的积极性,形成别具一格的新鲜感。

总体而言,这部小说集内容色彩纷呈,既清新、细腻,又有其阔大的气象。这种阔大的气象,或许正是其中的不少作品,读起来其实并不那么“女性”的原因吧。科幻小说常常会给人以“男性专利”的错觉,其实在科幻文学史上,女作家虽然少,但光芒之璀璨,并不输于男作家。世界上首部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即出自女作家玛丽・雪莱之手。她也因此被称为“科幻小说之母”。此外,用《黑暗的左手》思考性别意识的阿苏拉・勒奎恩,书写太空篇章《南船座中的老人星:档案》的多丽丝・莱辛,多次拿下雨果奖的玛丽・科瓦尔、N.K.洁米辛等,都是非常优秀的女性作家。新世纪以来,中国女性作家队伍也在不断扩大。起初只是张静、嵇伟等少数几人,现在已群星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