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七十一回的一些细节,“嫌隙人”事件的本质是啥?

《红楼梦》读到第七十一回,回目标题是“嫌隙人有心生嫌隙 鸳鸯女无意遇鸳鸯”。读到这一回,最麻烦的,是一般读者不易读懂这一回究竟在说什么,很多人读到最后,就只是记住了鸳鸯发现司棋跟她的男朋友潘又安在偷情。其实,这一回除了这段香艳情节外,还有很多重要细节,让我们一点一点把这些细节抠出来……

旧历八月初三,贾母生日,贾家亲友,朝中权贵都来庆贺,在宁国府宴请往来男客人,在荣国府宴请往来女客人,礼部有钦赐,元春也特意孝敬了贾母寿礼,往来客人络绎不绝,自然也会送礼。表面上说,贾母收礼如何繁复、如何贵重,其实也在说,荣国府处在这样的一个人情社会中,也同样也要参与同等地位、等量、等质的迎来送往和人情往来,荣国府不可能活在真空里,荣国府递减的袭爵收入,已不足于承担这些人情往来。这是荣国府不可能脱离的现实环境。

来往的客人里,有重要的女客人,南安太妃等要见小辈男妇,注意,这里有一个细节,就是贾母安排南安太妃接见的客人只有史湘云、薛宝钗、林黛玉,贾家自己的女儿,只叫了探春。惜春年龄太小不用多说,迎春呢?为什么不让迎春出来呢,要知道,她其实是探春的二姐姐啊。

这个后面有交代:因为贾母嫌弃邢夫人,嫌弃的直接原因是邢夫人帮着贾赦讨鸳鸯,这也是贾母与邢夫人之间出现“嫌隙”的伏笔,这里的嫌隙人,是指贾母与邢夫人。

之后,是一件由宁国府尤氏而起的“两个婆子”事件(为方便表述,我们称之为“嫌隙”事件),这起事件很琐碎,不细读不易理清,我们且理上一理:

尤氏因为要替荣府接待来拜寿的女客,因此,白天迎来送往,夜间陪贾母,于是晚上就住在李纨处。且说这一日,尤氏又要进园,却――

只见园中正门与各处角门仍未关,犹吊着各色彩灯,因回头命小丫头叫该班的女人。那丫鬟走入班房中,竟没一个人影,回来回了尤氏。

丫头又再找人,找到了两个值夜的婆子在分菜果,于是想让她们去“传人”,结果两个婆子一听是东府(宁府)的奶奶要传人,“不大在心上”,也不愿意去通传。丫头自然不乐意,说难听话,于是两个婆子说出了更难听的话:

“扯你的臊!我们的事,传不传不与你相干!你不用揭挑我们,你想想,你那老子娘在那边管家爷们跟前比我们还更会溜呢。什么‘清水下杂面你吃我也见’的事,各家门,另家户,你有本事,排场你们那边人去。我们这边,你们还早些呢!”

这话当然十分恶毒,尤氏和尤氏的丫鬟自然气得不行,这是“嫌隙”事件的缘起:大观园的两位婆子言语上冲撞了尤氏(冲撞的是丫鬟,但实际上是打脸的是尤氏)。

这一段也有个细节,即到了掌灯时“只见园中正门与各处角门仍未关”,这个细节实际上是在说贾府的内部管理已经出了问题,至少在门户管理上已经不再那么严格了(后面鸳鸯出园,也有门户不紧的照应,这都是细节)。

接着说中心事件,尤氏与袭人、宝琴、湘云说了两个婆子的事情,袭人私下安排去找人,遇到周瑞家的(注意,她是王夫人的陪房,是王夫人的人),周瑞家的恰好与这两个婆子不合,便将事情汇报给了凤姐,凤姐于是安排说“等过了这几日,捆了送到那府里凭大嫂子开发,或是打几下子,或是他开恩饶了他们,随他去就是了,什么大事。”

注意,这里凤姐的安排没问题,因为她安排的是“等过了这几日”,因为这几日是贾母的寿期,但周瑞家的不这样,他与这两个婆子不合,于是,“立刻捆起这两个婆子来,交到马圈里派人看守。”要注意这里的细节,是“立刻”。而且后文也借贾母之口说,凤姐的安排,是合“礼”的。

荣府女管家林之孝家的得到消息,立即来找尤氏,尤氏想息事宁人,说没什么打紧,这事可以不再提起,林之孝家的空跑一趟,就要出园子,却遇到了“惹事精”赵姨娘。赵姨娘与那些管理婆子有交情,于是开始翻口舌挑事:

“我的嫂子,事虽不大,可见他们太张狂了些。巴巴的传进你来,明明戏弄你,顽算你。快歇歇去,明儿还有事呢,也不留你吃茶去。”

赵姨娘挑事,是说周瑞家的多事,凤姐多事,戏弄了林之孝家的来回跑。

这是“嫌隙”事件的发展。这中间的“嫌隙”人,不但有周瑞家的,还有赵姨娘,也有林之孝家的(在赵姨娘的挑唆之下,林之孝家的也起了嫌隙)。

两个婆子被绑,她们的女儿自然四处求人,于是求到了林之孝家的,林之孝家的给出主意,让她们求邢夫人陪房费大娘。因为两个婆子中,有一个婆子的女儿嫁给了费大娘的儿子。

这其实也是细节:整个荣府,下人们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他们之间有这样、那样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之间,是个庞大的关系网。

听了周瑞家的捆了他亲家,越发火上浇油,仗着酒兴,指着隔断的墙大骂了一阵,便走上来求邢夫人,说他亲家并没什么不是,……先不过是告那边的奴才,后来渐次告到凤姐……后来又告到王夫人……邢夫人纵是铁心铜胆的人,妇女家终不免生些嫌隙之心,近日因此着实恶绝凤姐。今听了如此一篇话,也不说长短。

费大娘的一番话,又勾起了邢夫人对凤姐的嫌隙,对王夫人的嫌隙,甚至对贾母的嫌隙。这是“嫌隙”事件的演进,这里的“嫌隙”人,既有费大娘,又有邢夫人。

邢夫人直至晚间散时,当着许多人陪笑和凤姐求情说:“我听见昨儿晚上二奶奶生气,打发周管家的娘子捆了两个老婆子,可也不知犯了什么罪。论理我不该讨情,我想老太太好日子,发狠的还舍钱舍米,周贫济老,咱们家先倒折磨起人家来了。不看我的脸,权且看老太太,竟放了他们罢。”说毕,上车去了。

婆婆这样给自己的儿媳妇说话,摆明了让风姐难堪啊,这是“嫌隙”事件的高潮。

我们看,整个“嫌隙”事件,几乎涉及了大观园各级人员,既有周瑞家的费大娘之间的派系之争,王夫人与邢夫人的妯娌之争,又有赵姨娘与王夫人的主妾、嫡庶之争,还涉及东西两府的关系,甚至还牵涉贾母与邢夫人的婆媳关系。所以,这个“嫌隙”事件看似只是一起家常小事,它实际上是在告诉我们,贾府繁华兴旺的表面之下,内部的斗争是多么激烈。

正如后来探春所说:“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可是古人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呢!”(七十四回)此时的贾府,各种内部纷争已渐至不可调和,所以,“嫌隙”人事件的本质是在演说贾府的内部斗争,而不只是简单的叙述贾府的日常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