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博士毕业生竟然不敢做手术?——反思中国医生培养体制

作者:曹斯 (通讯员 李绍斌 彭福祥)

来源:南方日报


我国的医学博士毕业生不敢做手术?家庭医生甚至不知如何规范地量血压?这不是段子,而是来自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以及欧洲医学教育联盟的调查结果。


中国医生真不如外国医生吗?我们还应该在哪些方面做更多的工作?日前,这所广东顶级教学医院的8位专家接受南方日报记者采访,就国内医学教育目前存在的问题、解决办法等话题进行了坦率的沟通。


对话专家


中山一院院长、党委书记肖海鹏教授

中山一院副院长匡铭教授

中山七院院长、中山一院大外科主任何裕隆教授

中山一院骨科主任顾立强教授

中山一院肝胆胰外科主任殷晓煜教授

中山一院肝移植科主任朱晓峰教授

中山一院胃肠外科中心谭进富副教授

中山一院烧伤外科唐锦明医生


话题1:真有医生不会看病吗?


年轻医生普遍缺乏动手机会


记者:大家总爱找资深的专家看病,应如何正确看待刚毕业医生的能力?


肖海鹏:生了病谁都想找最好的医生。资深的专家有经验、有口碑,自然是最佳选择。但这让我们不得不反思医学教育的问题。数据显示,在中国的近300万执业医师中,本科以上学历只占一半。我们对科研型毕业的博士进行临床技能考核,最低分只有29分,但我们中山医毕业的优秀实习生平均分是85分。每年的执业医师执照考试,全国100多所医学院校的平均通过率是50%—60%,这意味着有一半人读完是考不上牌的。但像中山医这样的医学院校则超过90%,这反映出医学教育水平的参差。


这些年,不断有中国内地医生参加“英国爱丁堡皇家外科学院&香港外科医学院”的联合会员资格考试,这是当地医生要想成为专科医生的必备考试。迄今仅有8位普通外科医师通过,其中中山一院有3位,是目前全国通过三阶段会员资格考试最多的单位之一。


记者:人们经常诟病的还有年轻医生的动手能力,这个担心有道理吗?


匡铭:确实存在这样的情况,好的医生是培养出来的,但现在的年轻医生普遍缺乏动手机会。我们医院做过小范围调查,博士毕业的二线值班医生,有相当一部分晚上急诊不敢独立做手术,要拖到第二天教授上班,由教授们来操刀。


肖海鹏:欧洲医学教育联盟曾帮某地区培训全科医生,在这些家庭医生中,100%没做过最基本的肛门指检,大部分不能正确量血压。我们要落实分级诊疗,让群众看病就在家门口,家门口医生的技术和服务必须过硬。目前看来还不能完全做到这一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病人还都往大医院挤,我们去年一年的门急诊量仍在上升,一年近500万人次。


他没有坏心眼,就是不会说话


记者:难怪人们说医生越老越吃香。


肖海鹏:吃香不仅说明医生医术高明,沟通能力也很关键。如今医患矛盾备受关注,但医学院的教育并没有足够重视医患沟通的培训。我院耳鼻喉科曾举办过以医患沟通为主题的模拟训练。其中一个“患者”问医生:“我得了肿瘤会不会死?”参加模拟训练的年轻医生竟回答:“每个人都会死。”换位思考,这让人实在难以接受。可是他并没有坏心眼,就是不会说话。


话题2:他们为什么不会看病?


为发文章养小白鼠 没心思投入临床训练


记者:培养不出年轻的好医生,我们的医学教育是怎么了?


肖海鹏:这是个宏大的问题。但指挥棒值得探讨。根据现在的指挥棒,医学生硕士、博士毕业都必须发文章,而且大多数做基础研究,导致年轻医生很多都得去养小白鼠,没太多心思投入到临床训练中,也缺乏规范系统的住院医生和专科医生培训。


记者:当医生和做科研是矛盾的吗?


朱晓峰:并非如此。最近广东省科技进步奖公布,我们的器官移植团队获得了一等奖,因为通过丰富的实践,我们牵头破解器官捐献核心技术问题。


肖海鹏:只能做手术的医生只能算是匠人,更优秀的医生会善于从临床发现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以临床问题为导向的科研,会更能指导临床的实践,推动医学科学发展。


有的科研文章对临床没有意义


记者:但现在似乎连护士、基层医院的医生都要做科研,发论文。你们怎么看?


肖海鹏:因为要晋升,中国的医生、护士每年都得发论文,但大部分文章对提高临床实践、解决临床问题没有太大的指导意义。此前,我们和英国伯明翰临床医学研究中心展开合作。该中心从1995年至今的十多年间已在国际顶级期刊《柳叶刀》发表100多篇文章,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发表16篇文章。能发在这些杂志上的,都是具有全球影响力了,很多对指导临床实践、改变医学指南有重要指导意义。


以疾病临床问题为导向的这样的科研,很值得我们思考和借鉴,所以我们要走出去。这些年我们不断送医生出去,在全球顶尖的医疗中心进修,提升临床和科研能力。针对八年制的博士生,我们每年从10个中选5个参加“柯麟计划”送出国进修;对中青年医生,我们和美国西南医学中心、哈佛医学院、英国爱丁堡外科学院等合作,针对具有杰青、长江学者、院士潜力的专家,我们投钱、投人力支持。可以明确的是,这些研究都是有价值的研究,并非脱离实际的科研。


记者:医生工作任务已相当繁重。还有精力做科研吗?


何裕隆:所以需要团队的支持。我们将在深圳复制一个中山一院,即中山七院。除了在全球招募顶尖人才外,我们还专门打造了10万平方米的科研大楼,有专门的科研团队,服务科研专家,让他们做出有质量的科研,没有后顾之忧。


话题3:我们的医学教育与欧美比差多少?


中国大多数医生 四五十岁才到能力峰值


记者:推进健康中国建设,医护人员必然在其中发挥重要的作用。教学医院承担着培养医学人才的职能,究竟怎样才算合格的医生?


匡铭:在回应这个问题前,先谈谈欧美的医生培养体系。他们的“同质化”很强,医学生一直培养下来约在32、33岁可独立行医,无论你是做家庭医生还是到大医院做医生水平是相当的。因为此前经过了严格、系统的临床技能培训。所以,病人看病不用“货比三家”,就能享受到均为较高水平的服务。所以从成才曲线看,他们刚过而立就能接近能力的峰值,但中国的大多数医生往往得到四五十岁才可能。培养出高水平、同质化的医生,让群众享受到均等的医疗服务,这是我们的努力方向。


肖海鹏:简言之,中山一院的开院祖训“医病医身医心,救人救国救世”。我们还是国家的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在广东的唯一示范基地,希望住培医生通过在基地的训练,提升能力,这样,他们到哪儿都能把能量辐射出去,惠及当地群众。我们也对我们的医生提出了更高要求。


国外医生考试要考沟通 5分钟说服家属做手术


记者:“英国爱丁堡皇家外科学院&香港外科医学院”的联合会员资格考试有哪些地方值得借鉴?


殷晓煜:我是考官之一。考试包括笔试和实操,分为三个阶段,每个阶段的通过率都是50%。考试共16站,每站考点不同,包括基础知识、临床能力、沟通能力等。如在体格检查的考察中,考生会遇到腰部有包块的病人,他们只能通过触诊准确说出是哪里的包块;考生还可能被问到包块的大小,考官随后会用B超结果进行核对,数据越接近分数越高。


记者:谭进富副教授和唐锦明医生是其中两位通过者。参加考试过程中,什么让你们印象深刻?


谭进富:我在考体格检查时遇到了腹部有包块的病人。考官要求我说出包块在哪一层。要知道我们的肚子一共有七层。如果没有扎实的基础和积累是很难回答这个问题的。我答对了,考官很高兴。这样的考核很有意义。比如,疝气是很常见的疾病,如果通过触诊能初步判断,在医患互信的基础上便可节约不少成本,用不着再做进一步检查。我们还常遇到沟通能力的考核。如让你5分钟说服二线值班医生(二值)必须做手术;5分钟说服家属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其中的二值和家属就是考官,你的表现会被实时记录下来。


唐锦明:进入第三阶段的考试,我们需要每年主刀200例手术,要数量、质量达标才能通过。经过这样的考核和培训,医生的临床能力会很过硬。


记者:我们还常说,好医生不仅要技术高,更要医德好。


顾立强:医生是崇高的职业。病人以性命相托,我们必当全力以赴。前段时间,一位外来务工人员因意外四指离断。有的医院会选择截指,但我们团队6人连轴转22个小时终于给他接通了,恢复了2/3的功能。如此精细的手术,坦白说“吃力也不讨好”,费用不到一万元,但我们投入了很多人力物力。可是,想到这关乎病人的一生的生活质量,关乎一个家庭的幸福,有什么理由不全力以赴呢?


医联:一个有态度,更有温度的医生实名学术社交平台。



点击阅读原文即刻加入医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