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搞学术难在哪里?




 这是黛姐的心声。


或许是一个人独立科研的时间太长了,最近10月15日开完学术会议回来,整个人都不对劲,加上近一周的各种杂事缠身,各种deadline,让我更加没有办法看paper、撸稿,完全处于一个压力过度的“僵直”状态。唯一能做的,就是刷屏看自己的各个平台的阅读量有没有增加。如果不是有朋友合作做内容生产,或者是接几个情感咨询的个案,每天的日子过的快得惊人。


这就是一个孤单的女学者的真实的科研生活状态。


如果有人拍一个女版的《生活大爆炸》,一定要从我这里找素材。


你要说这种生活难不难?难!这种生活苦不苦?苦。有没有办法改变?暂时没有。为什么?因为穷。


说起来,我应该是一个读书致贫女学者的典范吧。学了一个自以为可以拯救世界的专业——性别研究,结果却发现,这是全世界都算是边缘及小众的学科。幸好有人类学训练的加持,才让我能通过跨界做学术,谋得生存。


你要说女性搞学术为什么那么难?以我为例,首先是搞了一个不受待见的学科,这个学科的本质是批判型学术,但是如果纯理论的搞法呢,基本上很难获得大众的认可,因为关于性别的观念和态度,是基于生理的社会建构,又混杂着生理、心理、社会三方交叉互动的社会现实。,是起不到什么成效的。因为这个专业,。


,目前仅存在于西方理论及公众层面,也不是百分之一百接受。今年美国国务院邀请去美国访问三周,走访5、6个城市的女性及性别发展机构,包括访问费城的三位女性大法官、西雅图市女性商业事务主管、西雅图女性议会议员、堪萨斯市儿童医院妇女儿童健康中心、以及明尼那布勒斯市的女子科技中学等处。我惊讶于堪萨斯妇儿健康中心的性教育官员竟然为中国有”婚姻中的性满意度调查“而感到破天荒的震惊,我也惊讶于明尼那布勒斯的一个自称为男性女性主义者的男性白丝带机构的负责人,从开始创办这个项目,到获得各种社会荣誉,只有2年。但是他的男性气质辅导课程里面,强调了太多的对性自主女性的负面看法。整个访问3周的行程里,我很少在会谈中发言,除了在堪萨斯市会见堪萨斯共和党青年党的的那个早餐会上。


那是一个典型的共和党死忠,我们小组4个小姐姐还有72岁的经历过越战、在非洲研究过土著艺术的艺术家小组长,轮番的对他各种diss,各种质疑,但是这个死忠派依然挺着下颚,。我坐在从窗户里透进来的阳光下,看着这一场不亚于总统辩论的早餐会,我一句话也没有说。我知道,对于一个价值认知根深蒂固的男人,你再怎么羞辱他,。会谈结束了,大家寒暄着告辞,从刚才的讨论中,我知道他的本职工作是做房地产经纪,但是在堪萨斯的几天沿路看到的那些空无一人的精美的大别野,我知道这里的房地产生意一定难做。


末了,我跟这个死忠党说,现在有很多中国人来美国买房子哟~,他那颗高昂的下巴,终于垂了下来,赶忙拿出名片俯身递给我,然后说,保持联系呀,以后多介绍点中国客人给我,我说好说好说。。。出于外交礼仪,我没有把自己吞回肚子里的下一句说出来,但是实际上,我很想看看,我说出来之后,他的面部表情的变化。我想说的是,如果美国的移民和枪支管制政策这样子搞法,对房产的长期安全特别看重的中国买家,谁还会来美国置业?


这个事情,让我发现,当女人要跟那些自我价值认知非常笃定的男性对话,说他们听得懂的话,并抓住他们自己的价值软肋,才是最关键的。


堪萨斯市共和党的一个资深女议员在和我们分享她数十年的从政道路时,也特别强调,自己在着装和说话声调上的刻意修饰。她说她穿衣服出席活动,一定是特别女性化的正装,不然无法获得女性的性别优势。但是在参与议政,和男性同事沟通的时候,说话声调一定要低沉,声音越女性化、声调越高,越没有男性同事愿意采信她的提议。政坛女老司机的经验之谈。


不跑题再说回来,为什么女性搞学术那么难?以我为例,我搞了这么个不受待见的专业,即便是受邀去美国访问,逢人谈起来,大家的第一反应是,哇,你好厉害呀。人接着问,为什么你能被邀请呢?扑闪扑闪的眼睛,似乎要从我这里找到我的成功之道。我说,我做了个性别友好的社会企业,把性教育、情感教育放在青年人相亲交友活动里面,一听到是跟搞女性发展相关的事情,提问者的语气立刻一沉,不屑一顾的微表情从眼神间闪过。我知道,做女性事务受到邀请在他们看来,真的不算成功,只不过是一个讨巧而已。


我学的这个专业也好,做的这个企业也好,一听就不是能赚钱、能发达的主,对大众的吸引力自然就少了很多,就越发不受重视了。当你无法满足本土大众的“成功的想象”,你就是学术做太好,也没有经济价值,又哪里来的吸引更多支持和资源的能力呢?于是乎,就越来越陷入孤独前行的死磕学术一族。


好,虽然是死磕学术,总得有些拿得出手的学术成果才行呀。有人问我,你写了那么多好文章,为什么不出版呢?好吧,其实蒙出版社编辑垂爱,今年社科文献两位编辑都力荐我的两本学位论文出版,但是都因为涉及到性的内容,而被毙掉。不是我的学术做的不好,是他们认为这样的学术不应该发表。


关于学术好坏的评估大权,掌握在不认同你的学术立场的人手里,你说这样的学术难不难搞?


这也是我的导师这么多年,一直死扣我的论文格式正确性的核心奥义。撸格式的时间,几乎是撸学术正文的时间的3-4倍。


多少年之后,我才终于明白,


,就是搞好学术的终极心法。


你要说直男癌教授的言语讥讽算是性别歧视,你还能找人一起网络diss,还有一堆媒体跟着起哄,再怎么地也能有找几个散落在各处、独自生闷气的小伙伴们,咬牙切齿的恨在此样的人间。换到我这种一句话说不出版就不出版的状况,你要说人家主编是性别歧视,真没地说去。除了乖乖的遁了,修修改改自我阉割之后想想还能不能再投投试试看,目前我还真没想好别的办法。


都说性别研究,是研究性别化了的社会问题,面对本土主流学术圈的这种价值判断的现状,,毫无效力。。什么是性别化了的社会问题,这就是了。对这样的社会问题视而不见、抢天哭地的觉得自己来错了地方,那么好,。那样比较容易和轻松。


除了专业的价值评价不高导致相关资源匮乏、社会能见度低、社会存在感差的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孤身做学术的尴尬。申请不到经费、无法及时出版实现知识变现、缺少团队合作者,都会变成巨大的经济和时间成本,压在女性学者的身上。我还算好的,家里几乎没有逼婚的动作,也生活在深圳这个没有太多人际网络压力的城市,没有太多单身带来的社会压力。但是依然还是要承担自己一个人像是一个科研团队、一个人是一整家公司的劳动力压力。带来的生活上的压力和损失,是显而易见的,没有时间娱乐,没有时间好好休息,没有时间找对象,连约炮的时间都没有。


最大的时间焦虑,来自于生育年龄的压力。在大家都还在焦虑能不能赶在30岁之前把自己嫁出去的时候,我逐渐开始考虑要不要42岁之前存够钱把卵给冻上。


捉襟见肘的时间库存,应付不了时间消费巨大的科研工作,要撸一篇好paper,找论文、读论文、做数据分析、写论文、翻译论文、校对,特别是整理文献格式的时间,都不够,要在有限的生命里多出高精尖的paper,对于一个单身上路的女学者来说,真的难。所以毕业这3年来,学术上没有什么精进,是有道理的。我一点都不埋怨,面对这样的世道,没有想办法做得更好一点,是有道理的。因为光是抱怨和吐槽、愤怒和反击,都没有用。


你说女人搞学术难不难?


难就难在,这个性别化了的社会现实,不仅仅是研究课题的价值性别化了,也有基于学术价值的社会资源的性别化,还有个人生理时间的性别化。这个性别化了的社会时空现实,不是一个两个大嘴巴的退休男教师就性别歧视了女性学者,就算是他一个人道歉了、闭嘴了,千千万万个“他”依然会冒出来,在各个方方面面显形或隐形的,在你的学术道路,或者生活里,绊你一脚,让你的学术生涯坎坷,让你的生存艰难。这种冒出头的还算是容易对付的,不管如何,至少还能做个反面教材,做个举例说明吧。至于那些看不见的就撞你一下腰的研究和生活中的黑暗力量们,你除了摸黑绕道走,根本连他们在哪里都找不到。


,就在于此。个体的差异性,让你只能一个人独自面对。不是说只有女学者这样,每一个女人都是如此,她们在工作、在生活、在情感生活里,独自硬扛的时候,有几个人能帮得上忙的?与其让让她们艰辛的生活向她们道歉,还不如资助点旅游经费,让他们轻松一下,来得有效果。


,,你的个人生活就被牺牲掉了,你会卷入海量的网络讨论当中,你要不断的剥开自己生活的细枝末节,来作为论战的祭品,你的时间压力就更大了。原本可以用来挣钱改善生活的时间,被集体论战的“集体荣誉感”给牺牲掉了。一时的键盘吐槽之快,,改变的只是你的荷包越来越瘪,困境越来越严重。


虽然很多时候,这种论战是打着”科普“和”意识提升“的旗号,但是拿自己的个人时间来祭集体论战征伐的旗,把谩骂当成教育,真的是最愚蠢的做法。学术要是做到这个份上,不是搞学术太难,是不适合搞学术。


有的时候,我也怀疑,我是不是不适合搞学术,所以才会这么难?因为最关键的是,我不知道如何搞好女人做学术的这个大环境,小环境也只会越来越差,我是不是该放弃学术这条别人都说女人走不通的路呢?也许吧。昨天的一篇会议摘要deadline,我放弃了。


还是回到如何大环境对话的问题,我总是会记得有一次在深圳机场候机室,看到的一场母子对话。暑假里,一个妈妈和自己家的亲戚,带各自的小孩一起出去旅行,不同亲戚家的小孩在一起玩王者荣耀,男孩们扎堆组队,亲戚家的女孩想凑过去玩一下,这个妈妈的男孩不愿意给,两孩子吵架,女孩找男孩妈妈告状,男孩妈妈,非常严肃的训斥男孩不懂事,一直要求男孩给小姐姐道歉,并且同时以”你是男孩子”要求男孩不准哭。男孩强忍着泪水,倔强的跟妈妈对峙着,他知道自己错了,但是就是不愿意道歉。这时候,同行的年长一点的亲戚阿姨走过来,一把把男孩搂在怀里,抱着他摇晃着,像哄宝宝一样,亲声细语的问男孩,为什么不愿意道歉啊,是怎么样和小姐姐吵架了呀,哪里做的不对呀,是不是以后要改呀。男孩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小嘴也嘟囔着自己妈妈的眼里,在和蔼的亲戚阿姨的劝说下,他的态度终于软了下来。


妈妈的严厉批评、强制道歉的方法,被哄孩子的阿姨的“爱意”打败了。中国男人多少不是这样被亲戚们哄着、疼爱着长大的呢?在一个男性气质建构过程中,缺乏“道歉”教育的国度,怎么强制道歉,也是无用功。这种哄着疼爱的男孩养育模式,在我看来,是不是也是一种中国本土的glass escalator for men呢?为这些男人打造了这样一种隐形的社会优势的女性家长们,该不该为她们的男孩们将来出现的性别歧视言论道歉呢?很可惜,我没有答案,学术不精的结果。


或许这就是女人搞学术最难的地方吧。好的学术,需要在这个教育的过程里,增加这些内容。但是我们这个专业的本土学术目前除了会用来耍嘴皮子、吵架和批斗人,或者写一些无关痛痒的发表文之外,似乎还不能解决男男女女们个人生活中面对的那些个人困难。


你说这个学术搞法,能不难么?


“论文大焖锅”这个公众号,曾经介绍过一篇论文,是由Thomas Breda和Son Thierry Ly合写的发表在American Economic Journal的一篇文章:”Professors in Core Science Fields are not always Biased against Women: Evidence from France”利用三重差分法(DDD)考察了学科领域内男性统治力大小对该学科中的性别歧视程度的影响。这篇文章以法国高师为例,说明了学术界的性别歧视包括 基于信息的歧视和基于偏好的歧视两种。


或许,如果我们搞清楚,中国女性学者搞学术的难处是来自于基于信息的歧视,还是基于偏好的歧视,我们的学术就不那么难搞了吧。


至少有发个好paper的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