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博士论文后记:生从何来,死往何处?

题图:崔彧 拍摄


作者覃甫政,男,布依族,贵州人。2006年考入北大法学院,现为北京大学法学院经济法专业12级博士生,2016年5月顺利通过博士学位论文答辩。


所谓天命,就是人的生命中无法逾越的东西。每个人都面对着有限的物质世界和无限的精神世界。物质世界始终是有缺憾的,而精神世界却可以通过自我觉醒与自我认同而臻于完美,并反过来弥补物质世界的有限性。惟其如此,我才有可能突破并且超越自己的天命。

01


论文即将完成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是老家的村委会主任打来的。原来,当地政府准备拨款整修我家过去的旧宅,改造成一座布依族历史文化博物馆,想问问我的意见。

 

一时,百感交集。

 

改朝换代的历史,往往风云变幻。我家族中的先辈,在上世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革命运动中,从少数民族开明士绅沦为“通匪容匪”的叛徒,历经劫难之后,终究没有逃过被革命群众清算的命运。覆巢之下,难有完卵。父亲读完小学,就被剥夺了继续受教育的权利。彼时,他已考上中学,本该在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里埋首诗书,纵情山水,却在风起云涌的群众运动中,被迫离家,离开了那座被视为剥削阶级象征的旧式庄园,开始了他的逃亡生涯。

 

翻过一座又一座山,淌过一条又一条河,年轻的跋涉者拖着疲惫的身躯,怀着亡命天涯的恐惧,迎着血红的落日,孤独地前行。

 

我并不知道,父亲这样走了多久。

 

一个深夜里,天上没有星星指引着方向,瓢泼大雨怒吼一般呼啸而下,撞得人失魂落魄。急于赶路的父亲,冒着被急流吞噬的危险,涉过了南盘江支流上一条正在剧烈涨水的河,同时,也到达了彼岸——因为冒险渡河的举动,父亲被淳朴的乡民视为勇士,受到了尊重和善待,于是就在当地居住了下来,以裁缝为业。

 

后来,父亲认识了母亲,从此找到一生的归宿,心灵不再漂泊。

02


我常常感恩于自己的命运。尽管先天禀赋异于常人,我却没有被打断双腿,在大街上、地铁车厢里流浪乞讨;或被编入马戏团,出卖自己的尊严取悦世人。

 

我通过自己的奋斗,赢得了世人的尊重。

 

然而,如果没有父母亲数十年如一日的栉风沐雨和含辛茹苦,我不会那么幸运。毕竟,我的出生,为父母亲带来的更多是负担和忧虑,而他们给予的,却是一份无所欲也无所求的爱。父母亲经历了超常的艰辛,却没有因为负担沉重而放弃教育子女的责任;他们把脊背弯成了一道巍峨的高山,尽力为我们兄弟三人垫到最高,让我们得以看到外面的世界。残缺如我,父母亲也没有放弃,而是抚育我们都考上了大学。

 

三个儿子上大学,两个拥有博士学位,父母亲用平凡的一生,完美诠释了伟大的内涵。

03


所谓天命,就是人的生命中无法逾越的东西。

 

我常常独自苦思,上天已经给了我一个残缺的生命,为什么又要让我承受这么多的苦难?我从没有放弃过内心的信念,为什么又要一次又一次地给我这么残酷的打击?

 

我试图从宗教经典中寻找答案,最后却发现,唯有先知的经历相符。我无意亵渎他人的信仰,然而,能够意识到自己的一生将成为传奇,这是怎样一种幸福?正因如此,我对自己所经历过的苦难和屈辱满怀感激。

 

真正打动我的,却是王阳明先生的智慧。我们每个人的心灵深处,都有一盏不灭的灯火,始终在照耀和指引着我们度过一生。只是外在的世界光彩夺目,让人留恋、执着,无暇专注自己的内心。所以,我们才会迷惘、痛苦,慌乱而无所适从。当我们身陷绝地,一无所有的时候,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自己的内心;唯一需要做的,是于心上致良知,在经历与磨练中完成自我觉醒、自我认同和自我实现。

 

就这样,我误打误撞地为自己的存在找到了答案。每个人都面对着有限的物质世界和无限的精神世界。物质世界始终是有缺憾的,而精神世界却可以通过自我觉醒与自我认同而臻于完美,并反过来弥补物质世界的有限性。

 

惟其如此,我才有可能突破并且超越自己的天命。

04


每每于成长的关键时刻,我总能得到生命中的贵人相助,这是我一生的幸运。我必须向他们致以应有的谢意,以表达内心的感恩之情。

 

感谢我的导师张守文先生。不同于父母亲教子的耳提面命,我从先生身上感受到的,是一种润物无声的智慧和榜样力量。博士研究生的四年学习生涯中,我有幸在德行和学业诸方面得到先生的授业点拨,生活上也得到先生的悉心关怀。我常常犯有过失,先生没有用严厉的口吻责备过我,而是语重心长地对我启迪以道理,使我受益匪浅。先生的教诲,是我一生中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感谢北大法学院经济法学专业导师组的甘培忠、蒋大兴、刘剑文、刘燕、郭雳、邓峰和叶姗等诸位先生。诸位先生悉心教导我的学业,详细审阅我的毕业论文,并指示了宝贵的意见。对于诸位先生的学问,我仅能法其微末,不能不深感羞愧。

 

感谢我的导师王晓晔先生。硕士研究生学习期间,先生没有嫌弃我寒门出身,将我收入门墙,一视同仁地加以教导。先生的循循善诱和谆谆教导,以及对待学生如春风拂面一般的和蔼和亲切,于我而言,都是终生难忘的际遇。

 

十年前的那个暑假,拿到北大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因为兄弟三人同时上学,父母亲已无力承担。我曾固执地认为,我的前途将就此止步。几近绝望的时候,我得到了郭建中伯伯、任美玲阿姨和李清湘叔叔的帮助,顺利进入大学殿堂完成学业。他们用无私的爱与关怀,为我的梦想装上腾飞的翅膀。我必须向他们表达最衷心的谢意。

 

感谢室友吕升运大哥。我们在硕士和博士研究生学习期间,共同生活了五年。那些苦读诗书的场景,深夜卧谈的豪情,指点江山的酣畅,还有那么几次煮酒论英雄的惺惺相惜,让我一直怀念。

 

感谢张瑜,我灵魂的救赎,更是我一生的挚爱。

 

二零一六年三月十八日

于北京大学畅春新园


—THE END—


☀来源:法学学术前沿(frontiers-of-law),灼见经授权发布。论文后记投稿邮箱:zhuojian007@yeah.net


学好英语  不走弯路

参加单词通关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