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李朝敬:摸“拾黑儿”

麦收季节,骄阳似火,浓密的树荫里,不时传出一阵阵尖细而高亢的长鸣,那是知了开始了一年一度的大合唱。

知了学名叫蝉,幼虫叫金蝉,不同的地方叫法不一,也有叫“知了猴”“知了龟”的,也有叫“爬叉”“肉牛”的,也有叫“雷震子”“神仙”的。我老家莘县的叫法很特殊,城东城北叫“拾黑儿”,城西城南叫“拾根儿”。叫它“拾黑儿”大概跟摸的时候一般都是在黄昏或夜晚,天已经黑了有关;叫它“拾根儿”,大概跟摸的时候往往从树根找起有关。

又到了摸拾黑儿的时节。天一黑,行道树旁、小树林里,到处是晃动的手电光。动作很相似,差不多都是沿着树干方向一上一下,还要围着树转一圈,然后是下一棵树。

小时候在农村生活,摸拾黑儿是很大的乐事。我家的院子很大,树多,每年都出很多拾黑儿。黄昏时分,我拿着小铲子,拎着一个罐头瓶,到树下寻觅。你能看到地面上拱出一个小小的凸起,用手指甲轻轻挑开,就会看到拾黑儿的小脑袋。这时候不能急,等一等它会自己爬出来。如果性子急,一不小心,它就掉进深洞,就得用小铲子轻轻地挖。有时得挖很深,那就很费劲了。天渐渐地黑了,不舍得用手电,就绕着树摸。

那时候,拾黑儿很多,一晚上能摸几十个上百个。农村有在院子里吃晚饭的习惯,有时,它顺着桌子腿径直爬上来。这不能算自投罗网,倒可以说自上餐桌了。

最好是下一场大雨,雨一停,就算是白天,拾黑儿也争先恐后地往外爬。似乎它也想抓住机会,尽快从黑暗的泥土中钻出来,脱掉外壳,伸展双翅,去追求飞翔的快乐。

如果是晚上下雨,雨后的拾黑儿是最多的。这时候,人们大都睡觉了,很少打扰,拾黑儿们较着劲往树上爬,能一直爬到很高的地方。要想捉它可不容易,得用竹竿戳下来。若是再等一段时间,拾黑儿褪去外衣,变成蝉,翅膀还没有展开的时候,也是它最弱的时候。你可以用脚猛踹树干,它自己就会掉下来。这种刚刚蜕皮的知了是最好的美味。

生活困难的日子里,拾黑儿是难得的美味。将摸来的拾黑儿放在水盆里,倒上水,洗掉身上的泥。然后将拾黑儿放在大碗里,撒上盐,腌上一晚,第二天做饭的时候馏一馏,那味道,真鲜!

现在生活好了,一年四季都不愁吃、不愁穿,商家储存的金蝉随时能上餐桌,水煮、油炸或者煎,不同风味的菜肴慰劳着人们的味蕾。不过,我依然喜欢馏着吃,那是最亲切的一种风味,妈妈的味道。

不同地方的拾黑儿味道是不一样的。据说,榆树和果树下的最好吃,杨树下的有点苦。还有一种说法,黄河流域的最优质,一到淮河就不好吃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一些自诩为“吃货”的美食家们也有一些零星的文字,大约略山东、山西、河南、河北、安徽的蝉是越来越少了,应该跟大范围、大批量捕捉有关。野生的蝉已经满足不了需求,还出现了养金蝉的产业。

其实,蝉从卵到成虫要发育四五年甚至十几年,幼虫在地下吸食树根的汁液,成虫将卵产在树枝上以后,树枝往往会枯死。这样看来,说它是害虫也不为过,至少不是益虫。如果没有人捕捉,也许会造成大面积泛滥,那就成灾了。据说,美国就出现过蝉灾。美国的一种十七年蝉,覆盖东部十几个州,数量高达数十亿只。想一想这么多的蝉破土而出,蜕变,交配,产卵,高声鸣叫,场面的确壮观,但也是人们的一场噩梦。曾经看过一则报道,美国一家农场遍地是蝉,据说一亩地出来二十多万只,什么概念,相当于一个平方的面积爬出数百只,想想就害怕——密集恐惧症要犯了。

盛夏季节,有几只蝉高声鸣叫,多么富有诗意。历代多有诗人词客吟咏,比如南北朝时期的王籍《入若耶溪》中有“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用以动衬静的手法来渲染山林的幽静。唐代虞世南的《蝉》:“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借蝉来表明自身高洁,不愿依靠权贵也能声名远播。辛弃疾有“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写行道途中对农村美景的喜爱。

可是,成千上万的蝉落满枝头,齐刷刷高声鸣叫,那声响简直是一种灾难,恐怕一点诗情也没有了。

将变未变的蝉,俗称“罗锅腰子”,本地有个歇后语“罗锅腰子上树——前(钱)紧”,意思是说手头不宽裕。忽然想起一位前辈转述的一首小令,是戏谑罗锅的,词牌叫《十六字令》:“腰,秤钩、拾黑儿、西瓜刀,急行军,不用打背包。”作者是谁,前辈没有说,不过这里面的“拾黑儿”指的就是将变未变的“罗锅腰子”。

能用上“拾黑儿”这个特殊的叫法,这样看来,作者也应该是一位很有生活的本乡本土的诗人了。一晃眼,当初一起办公的同事有的去世、有的退休、有的调离,现在能够经常聚一聚的机会也不多,再也没有当年那种谈天说地其乐融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