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志远:宣城有座爱情山

如果让我从神州名山中,选一座能堪称爱情的山,我会毫不犹豫地推敬亭山。

我国有数以千计的名山,就海拔,就面积,或者就奇峰异岭,就特殊风物,敬亭山都难上谱,是典型的灰姑娘、丑小鸭,但仍动摇不了我的选择,我是铁了心,要把这一票投到敬亭山名下,把这顶桂冠戴到敬亭山头上。

按说,就这么座位于城北五里、海拔三百、大小山头数十个的江南低山,难有大的承载。虽然从谢眺起,历代诗人足迹所至,多有吟咏,特别是李白光临,一次一次咏唱,足以使它具有诗山的潜质。从这一点说,它被誉为江南诗山,得天独厚;当代书法家沈鹏所题“江南诗山”四个大字,更彰显着它的神韵,但我仍觉得勉强。或者说贴切,但没有震撼人心的力量,绝不像称它为爱情山,能让人目为之亮,心为之驰,神为之往。这或许是我个人所好,那就让我为它一厢情愿,情有独钟一回,何妨?

敬亭山堆着数以千计的诗行,随便在哪一座山峰,哪一天沟壑徜徉,都能碰响诗。那声音正以另一种形式呈现,诸如松涛的回响,山泉的丁冬,林鸟的啁啾,抑或某一丛花草的萌发,某一处竹根的拔节,都是诗的韵脚,平平仄仄,悠悠扬扬,但没有诗心你听不到,没有慧眼你看不到。所以众生眼里的敬亭山,总是默默无闻,毫不出众。即使有一股内秀,也要远观,当你真正逼近敬亭山,你是否意识到你移动的脚步,已悄悄将一首诗扣响?

伸直了舌头说,神州大地触了爱情彩头的山,很有几座。大禹治水的涂山,可以算是最早的爱情山,它就坐落在我省,离我直线距离,也就几百里,公务之余,咬一下牙,挽妻携子,摔几张大钞,就可一访。可我总觉得它是那样的遥远和飘渺,和大禹治水一样搁在远古的神话里,仿佛是人类灵魂的远亲,难以激起昵近的热情。

其次要推巫山神女峰。宋玉《高唐赋》的典故,被众多诗人反复敷衍,至元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真可谓是大放异彩。很长一段时间,我为此男儿感动,有一种欲泪的感觉。后来我读到元稹对莺莺始乱终弃,在妻子病逝不久,又对薛涛热恋,接着移情刘采春,诗来和往,很让人鄙夷他的轻薄。撇开巫山云雨,抬眼渔女望夫化石的民间故事,其悲悯之情,足以盈耳荡胸,但这样的故事太多,随便捋捋就一大把,没眉毛没眼睛的,甚至谈不上情节。想到此,原先感人的力量,则被江风削弱到近乎虚无。

到其他地方,也可找到与爱情纠一葛二的山脉,但大同小异,总在传说里兜圈子,就算有三分实七分真,但不经典,不能给人刻下深深的记忆。

敬亭山则不同,它承载了一段真实而凄美的爱情,至今还留下永不磨灭的证据。这一段爱情里,有多少危险,我每次看宫廷剧,都为李白捏汗;这一段爱情里,有多大勇气,我每次经过皇姑坟时,都对玉真公主仰目;这一段爱情里,没有权势的砝码,不管在李白这一头,还是在公主那一端,都会使爱情失衡,使爱情贬值和变异。这场爱情,淡去了诗人耀眼的光环,淡去了公主炫目的地位,没有门第修阻,没有帝王撮合,纯粹是心之所仪,没有丝毫功利的色彩。虽然它没有一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理想结局,却不影响它的闪光和圣洁。在那样一个高度开放的社会,许多爱情都因放纵,染上暧昧,被涂抹,被玷污,可李白与玉真公主的爱情,干干净净来去,恰如出淤泥而不染之莲,开在历史的深湖中。

李白于天宝三年被“赐金放还”,离开长安,于名山大川漫游,从此音讯杳然。花开花落十八个春秋,玉真公主不堪爱的熬煎,她毅然抛开公主的名位,屏弃生活的安逸,执著于李白的爱,踏上寻访之途。她餐风,她露宿,千里迢迢,追到宣城,落脚到敬亭山下。她一病不起,她为这场爱,透支了生命的元气。她长眠于敬亭山麓的磨盘山中,一掊黄土收留了她的爱情。那一刻,云流泪;那一刻,山颤抖;那一刻,李白的生命之烛,摇摇欲灭于当涂采石矶畔。这一场爱情湮没于山河破碎风飘絮的年月,湮没于同向而始终有一段距离的流落,这一场爱带着两颗高尚的灵魂,千秋万代拥抱在敬亭山中。

我不想到李白诗集里去找扑朔迷离的诗句,去揣摩玉真公主在李白心中的分量,有这一笔,有敬亭山丰厚的承载,已经足够。

我知道自己无力为敬亭山争得爱情山的名分,但我能在我私人的空间,将爱情二字擦得锃亮,放到李白和玉真公主的脚下,接受我心的顶礼和膜拜。

潘志远,安徽宣城人。作品散见《文苑》《青春美文》《青年博览》《辽河》《作文新天地》等,收入《被照亮的世界》《中国网络文学精品年选》《中国人文地理散文精选集》,获行走天下全国美文大赛三等奖,出版诗文集《鸟鸣是一种修辞》《心灵的风景》《槐花正和衣而眠》。参加第十四届全国散文诗笔会,中国好散文诗主持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