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忽然之恋》第4章I绿蝶

欢迎关注


第四章

    站在快餐店的服务台后,倦意一浪一浪地淹过来,眼睛也涩得难受,只想闭上,只想休息。

    “巧然。”有人撞了我一下,我吓了一跳,转过头,是苏茜。

    “你在干吗?眼睛都闭上了。”苏茜打量着我,“一脸疲倦的样子,又熬夜读书啦?头发才长起来,就又开始拼命了?”

    脸上一热,心里却是一苦,慌忙垂下头:“没有啦,下午人都会很倦的嘛。”

    这几天晚上下班,杨不羁都等在那条小巷子里,不但没有丝毫的厌倦,兴趣反而更浓厚了。回到家总是已经凌晨了,觉都睡不够,哪里还有时间看书。平静的生活早就改变,苏茜,我也希望还能象以前那样啊。

    “唉,巧然……”苏茜叹了一口气,却又不说什么。

    “怎么啦。”我看着她,这个女孩子有心事是写明在脸上的。

    “我和曹宇又吵架了。”她情绪低落地说道。

    “行啦,你们俩吵架都是家常便饭了,”我笑了笑,她这副样子我早已见惯不惊,“要不了一天就会和好,愁什么呀?”

    “不是,巧然,”苏茜微蹙着眉,“不一样,以往吵完架,他总是会先来哄我,说尽好话,可是这次不是了,巧然,”苏茜忧虑地看着我,“昨天吵了架,到今天也没见到他的人影儿,电话也没一个,以前从来都不是这样的。”

    “苏茜,你别心急嘛,他可能很忙呢。”我安慰她。

    “不会,他再忙也会给我打电话的,”苏茜趴在服务台上,“巧然,你别觉得是我小心眼儿,我真的觉得他不象以前那么爱我在乎我了。”

    我转过头看着苏茜,这样一个可爱的如洋娃娃一般的女孩儿,模样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小,可是此刻,脸上的苦恼,眼里的轻愁,使她看起来又象个成熟的女人。

    “我越来越紧张他,却发现他越来越不在乎我,巧然,我该怎么办?”苏茜转过头来看着我,眼里竟已有泪光。

    我一惊,忙说道:“苏茜,别这样,还在上班呢,别胡思乱想了,事情不会象你想的那样的。”

    苏茜吸了几口气,把眼泪强忍了回去,她的样子看得我心里都好难受。

    “巧然,”苏茜又吸了吸鼻子,“我想去找他,要不然心里总慌慌的,跟你请个假,好不好?”

    “好啊,”我点了点头,又不放心地看着她,“不过,苏茜,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太在乎他了,也许会伤害到你自己的。”

    “巧然,我也知道,可是……可是我好象做不到。”苏茜转身走出服务台,那一头卷卷的短发看起来都似乎不那么活泼俏皮了。

    我转过头,看着餐厅里几桌客人,几乎都是带着孩子来吃快餐的。西式快餐实在没什么味道可言,但小孩子却最喜欢,纯粹是为了好玩吧。看着那几个孩童的脸,那样的天真无邪,那样的无忧无虑,心里忽然说不出的失落与悲哀。如果可以永远不长大该有多好,永远拥有孩童那种纯真的世界该有多好,就不用去感受成人世界里那些复杂的,有时甚至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烦恼与痛苦。

    晚上快要下班时,正在结算一天的帐目,田松石忽然走下楼来。

    “小宋,”他站在服务台外,鼻梁上的黑边眼镜反着服务台内的灯光,“昨天的帐目好象结算的不是很准确呀。”

    “什么?”我一惊,忙问道,“有差误么?”

    “嗯,我算了几遍始终对不上账,要不然,你再仔细查查?”田松石推了推眼镜。

    额头上浸出冷汗来,糟了,怎么会有差误的?一笔一笔算清楚了的呀,慌忙在电脑里查找前一天自己做的帐目明细表,查了半天,也没查出什么,一结算,果然和经理那儿的总账有出入。

    “别着急,慢慢查,小宋。”田松石和蔼地说道。

    抬起头来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幸亏是这个老好人,如果是换了别人,不训斥也会责备一通。

    可是查了很久也查不出来,一笔一笔的账都翻过了,连前三天的都翻出来查了,收入找零数目都清楚无误,可总账就是差了几十元。公司有严格规定,如果账目有差误,查不出原因的,主管就要三倍金额赔偿,而且扣除当月奖金,发现三次就会开除。倒不是心疼钱,只担心名誉受损,才当上主管,还是试用期就出这样的差误,既辜负了经理的信任,又给一直眼红不服气的一些工友留下了话柄。

    “对不起,经理。”我惭愧地看着田松石,“是我的失误,明天我会按公司规定把这些钱补上的。”

    田松石“呵呵”笑了起来,看着我:“没关系,小宋,别丧气,人哪有不出差错的嘛,你工作很努力,我是看在眼里的,以后仔细一些就是了。”

    “经理,我……”面对这样的安慰,更加汗颜。

    “哦,已经很晚了,小宋,你回去吧。”田松石说道。

    看看墙上的钟,已经十一点过了,店里的员工都下班了,除了厨房里守夜的小工,这店里就只有我跟经理了。

    “经理,不好意思,让你也耽误到这么晚,真对不起。”心里更惭愧了。

    “没关系,没关系,还不算太晚。”田松石摆手说道,笑咪咪地看着我。

    和经理一同走出店门,刚想向他道别,就听他忽然说道:“小宋,家离这儿远吧?我送你回去。”

    田松石自己有一辆私家车,只要他在店里,那辆车就会停在店门外。

    “不麻烦你了,经理,已经很晚了,你先回去吧。”

    “不麻烦,不麻烦,”田松石又摆摆手,“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家不安全,来,上车吧。”

    感激地坐上田松石的车,告诉了他地址,他便发动了车子。他开车的样子很谨慎很小心,车速也不快,连话也不怎么和我讲,不象杨不羁那样随意又放松,车速疯快,完全不当回事儿似的。

    现在已经很晚了,如果今晚他又在那小巷子里,恐怕这会儿也已经等不下去了。一想到那个人,心里就又是厌恶又是害怕,连带着对自己都厌恶起来,和他在一起,觉得自己就象一个毫无尊严的下贱的女人,我恨这种感觉,恨自己的心里会有一个阴暗的角落,一个从不敢对人言羞于启齿的阴暗角落,什么时候才能摆脱,什么时候我的生活才能再恢复以往的平静,再也不能了吗?

    车窗外灯影疏离,街道、树木、建筑不断地一晃而过,眼睛也疲劳地再也撑不住了,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很慢很平稳的车速让人感觉很放松。

    朦胧中,忽然感觉到胸部正被人抚摩着……又来了,他总是不肯放过我。睁开眼,看清楚凑近我的那张脸,骇然大惊。

    田松石!是田松石!!抚在我胸上的是他的手!!!

    我惊叫了一声,猛地一把推开了他,转身想打开车门,车门却打不开,立刻又被田松石一把抱住了。

    “小宋,你别怕,别叫……”还是那样温和的声音,听起来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你做什么?放开我!”我又猛力推他,可是这一次却被箍得死死的。

    “小宋,你就跟我一次,就一次,”田松石压低了的声音,透着可怕的欲念,“你很漂亮,尤其这身子,真是勾人,我早就憋不住了……”

    “不!你放开我!不要想……”越挣扎却被箍得越紧。

    “小宋,你跟了我,我不会亏待你的,就这一次,就一次……”那黑框眼镜的背后闪烁着那样邪恶的光,那张扭曲了的脸凑得越来越近。

    心里恐惧极了,几乎要晕厥过去,拼命地挣扎,可是窄小的汽车里根本没有可以挣扎的空间。

    “放开我,你放开我!”我尖声叫着,恐惧让我的声音颤抖起来。

    田松石不再哄劝我,忽然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我身上,丑陋肮脏的嘴也压了过来,我尖叫着避开了,那张嘴落在我的颈项里,仿佛要吸掉我的血液一般,我又恶心又害怕,又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想叫也叫不出来,耳旁只听到那可怕的粗重的喘息声。

    一只手又蛇一般地爬上我的胸部,我拼尽全力也无法挣脱开,肮脏的嘴唇一直压在我的脖颈上,让我几欲窒息,那毒蛇般的手再也耐不住地撕开了我胸前的衣服甚至胸衣,湿冷的手指摸索了进来……

    不要!不要再让我受这可怕的凌辱,老天,你究竟要安排我怎样的命运,我无法再承受了,真的无法承受了……绝望与恐惧让我被压住的嗓子眼里再次迸出虚弱的叫声,救我!谁能救我……

    “砰”地一声使车身都震颤了一下,玻璃碎裂的声音中,身上忽然便轻了,呼吸也顿时畅通起来。

    “把车门打开!”一个冷酷得让人心寒却让我无比安慰的声音。

    “你……你……”田松石的衣领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揪住,他吓得几乎瘫住了,哆嗦着按下了车匙上的遥控开关。

    车门打开了,田松石被一把揪了出去。

    “你……你想做什么?”田松石挣扎的声音。

    “你胆子不小,居然敢欺负我的女人!”声音冷酷中竟带着股杀气,“是不是活腻了?”

    “不是……没有,你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再也……”话还没说完,田松石就闷哼了一声。

    我靠在车座里,看着车窗外那个仿佛变了个人似的男人,那个平日里慵懒颓废现在却强悍又残酷的男人,捂住了田松石的嘴,不让他叫出声音。看着那个平日里和善可亲现在却可怕的象只禽兽的男人,在毫不留情的拳头下死去活来,心里却一点也没有解恨的感觉,只是害怕,对人性的害怕,说不出的害怕,身体在剧烈的颤抖下瘫软无力。

    田松石满脸是血地趴在地上,不住地呻吟,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今天放过你,如果再让我看到你,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杨不羁又在田松石的身上狠狠踹了一脚,才向我这边望过来,看到我还坐在车里,他楞了一下。

    走过来,打开车门,探头进来看了看我。我害怕地向后缩了缩,这些男人都让我感到害怕,他们没有一个是好人,都是可怕的魔鬼和禽兽。

    可是这个魔鬼的眼神却是那么温柔的怜惜的,忽然伸手轻轻抚了抚我的脸:“别怕,宝贝儿,没事了。”一种与刚才的残忍冷酷截然不同的声音。

    心里紧绷着的什么东西忽然就松开了,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止也止不住的。他惊了一下,慌忙将我从车里抱了出去,紧紧地搂在怀里。

    “别害怕,没事了,有我在,不用害怕。”手轻轻地抚着我的背,透过薄薄的衣衫能分明地感觉到那手心里的温暖。

    紧贴在他的胸膛上,竟觉得这坚实的胸怀里真的让我感到安全,让我不再害怕,怎么回事?刚才我不是觉得他象个魔鬼,怕他、厌恶他、恨他的吗?为什么此刻这些感觉忽然之间全消失了?这是个无恶不作的坏人啊,我怎么……坏人?好与坏,到底有怎样的衡量标准?田松石,不是人人见了都会认为是个老好人吗?他外表看起来和善甚至有些懦弱,可刚才的那一刻竟是那样的邪恶狰狞,象一头疯狂了的饿狼。坏人?到底谁才是坏人?

    “我送你上去吧。”轻轻地松开我,温柔的声音。

    我低头瞥见胸前被撕裂了的衣服,慌忙伸手捂住,想起刚才那可怕的情景,想到那只湿冷的蛇一样的手……浑身不自觉又一个冷颤。

    他脱下衬衣披在我肩上。抬起头来看见的是那赤裸着的上身,还有那对怜惜的目光。紧紧地把自己裹在他的衣服里,紧紧地被他揽住肩膀,从还趴在地上痛苦呻唤的田松石旁走过,一眼也不敢再去看。

    走到家门前,摸出钥匙,却哆嗦着半天找不到锁孔。他帮我开了门,走进去,开亮了灯。温暖的灯光,熟悉的家的味道,让人顿时松懈下来。

    “你就住在这样的地方?”他环顾着这小的可怜的房间。

    我没有吭声,抬起头,看着班驳的墙壁,破旧的家具,光秃秃的白炽灯……这是我的家,让我感到温暖和安全的家,我从不以此为“耻”。

    “你……你要坐一会儿吗?”我轻声问道。

    他没回答,只是揽着我走过去一同坐进沙发。几秒种的沉默里,我一直盯着茶几玻璃面上那道醒目的裂纹。

    “那混蛋是谁?你怎么会坐在他车上?”他忽然问道。

    “是快餐店的经理,他说送我回来……”禁不住又是一个冷颤,今夜的我为什么这么脆弱?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你怎么会做两份工?很缺钱吗?”

    “妹妹还在上学,钱不太够用。”

    又是一阵沉默,沉默中他忽然伸手向我胸前摸来,我一惊,慌忙往后一靠,躲开了。

    他轻笑了一声:“我拿烟,在衬衣口袋里。”

    这才发觉自己还裹着他的衬衣,深蓝色有暗花纹的真丝衬衣,脸上一热,低下头去,从口袋里摸出那包“中华”烟递给他。

    他伸手来接,我猛然瞥见他一手臂的血,不由得抽了一口冷气。

    “你受伤了?”我惊问。

    他淡淡一笑,取出一支烟来,含在嘴里:“没什么,不用紧张。”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我瞪着他的右臂,整个小臂上都是血痕,纵横交错,触目惊心,怎么还会没什么?

    “你怎么会受伤的?”明明看见他把田松石揍得无还手之力,又怎么会受伤的?

    “砸车窗玻璃时划的,伤口不深,只是刚才揍那混蛋时用了劲,可能豁开了。”摸出打火机点燃香烟,仍是不当回事的样子。

    他是心急救我才受伤的,这一手臂的血是因为我……心里忽然颤了一下。站起身来,走到床头柜那儿打开抽屉,家里还好有酒精,还有一小瓶云南白药。拿了过去,用棉球沾了酒精,把他的手臂拉过来轻轻地擦拭,有的地方血都有些干结了,慢慢地擦,一道一道的伤痕便露了出来,有一道伤痕里甚至还嵌着玻璃屑,在头顶的灯光下让人心悸地泛着光。

    心里有某根神经被隐隐牵痛了,竟不敢伸手去将玻璃屑取出来。他一直默不作声地让我帮他擦血迹,这时才忽然伸手过来,手指轻轻一挑,便将玻璃屑挑掉了,伤口立刻涌出血来,慌忙将白药粉末抖在伤口上,自己的手也轻轻地颤抖起来。

    每一道伤口都上了白药,家里没有纱布,忽然想到身上的恤衫,反正都已经撕烂没法再穿,背过身去,撕了两溜布条下来,再把他那件衬衣裹好,才转过身去将他的手臂用布条缠上,绑得很难看,但每道伤口都好好地包了进去。

    他抬起手臂看了看,又看着我,微微地一笑,伸手过来轻轻地捏住了我的下巴,再慢慢地靠过来,俯下头吻住了我,婉转的,极温柔的。

    心里蓦地跳了起来,不规则却又急促的。他从没有这样吻过我,这样地温柔,这样地让人头脑里阵阵地发晕,这样地让人不知不觉就想回应他……

    他松开了我,我睁开眼睛,瞳孔从昏花中渐渐清晰。看到他在凝视我,很认真的凝视,手指还在轻轻捏着我的下巴。

    “之前一直以为你是害怕是紧张,现在才知道,原来你根本不会接吻,你从未和人接吻过,对吗?”

    脸上一下子火烧一般,一直烧到耳根后。低下头,逃开他捏着下巴的手,也逃开那让人禁不住心跳的目光。

    ……我怎么了?

    腰上被轻轻地围住了,嘴唇又被他摸索到了,又是那样地温柔,甚至……甚至他的手指都变得那么柔软,温暖地小心地爱惜着我……

    从来不知道男人也可以这样温柔的,从来都不知道……

    忽然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来,床头柜上的闹钟面反射着的阳光顿时刺花了我的眼,将闹钟侧了一下,时针清楚地指向了九点。糟了,昨晚忘了上闹钟么,今天竟睡过了!

    慌忙想坐起身来,才感觉胸口上被一条沉沉的手臂压住了,顿时完全清醒。

    昨夜,昨夜……

    转过头去,刚好看到他睁开惺忪的睡眼。

    “怎么,你醒了?”那样懒洋洋地看着我,嘴角也浮现一道懒懒的弧线,手臂却沉沉地绕紧了。

    在这早已被明媚阳光照耀着的房间里,一切都是那么清晰,清晰地能看清他眼瞳的颜色,他鼻梁上一颗浅浅的痣,他唇上淡淡的胡须痕迹……慌忙别过头去,脸上仿佛被阳光烤热了。

    “我……我要去上班,已经迟到了。”我低声说道。

    “那就别去了,休息一天。”他拥紧了我,热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脖颈里。

    “不,我没有假了。”我挣扎了一下,小声地说道。

    “没关系,我帮你请假。”他转过身就从扔在床下的裤子里摸出手机来。

    我惊愕地看着他:“你?你知道电话号码?”我都没记清超市的电话,他怎么会知道?

    他轻笑了一下,拨了号码:“那家超市的总经理是我朋友,我当然知道。”

    楞楞地看着他,心里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怪不得他知道了我的姓名和住址,去超市应聘时,表格里都填了的,既然认识总经理,他自然轻而易举地就可以知道。

    心里忽然就不自在起来,不,我要去上班,不要他帮我请假。坐起身,才发觉自己身上丝缕不剩,慌忙用被单捂住,脸上又烧了起来。

    “怎么了?已经帮你请好假了,干吗着急起来?”手指轻柔地抚摩着我的背脊。

    第一次在这样明亮的光线中这样地在他面前,站起来也不是,躺下去也不是,耳根后面都烫得要烧起来了。

    温热的嘴唇忽然软软地印在了背上,一步一步地挪到了耳根后。

    “你脸红的样子,真的很可爱,看了好让人心动。”

    又被温柔地吻住了,被单滑落,温柔覆盖了我,那样的温柔,将我的厌恶,我的羞耻,甚至我的恨都缓缓融化为水……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

    心神恍惚地站在柜台后,恍惚地打量着超市里的每一个顾客,那一张张绝不相同的脸上,有着绝不相同的神色,急匆匆的,悠闲的,严肃的,莫名微笑的……他们都有着怎样的心呢?我看不出来,也无法了解,我好象失去了观察与思考的能力,连我自己的心,都忽然之间无法了解了……

    “巧然,发什么呆呢?”是苏茜的声音。

    我回过神来,柜台前站着苏茜。

    “喂,我就这样站在你面前,你怎么都跟没看见似的?”她疑惑地看着我。

    “没有,有点儿走神了。”我看着苏茜,“对了,你怎么来啦?”

    “问你呀?你昨天怎么没去店里上班,假也不请。”苏茜看着我,越发疑惑似的,“巧然,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不是……”我慌忙摇头,“我……苏茜,”心里犹豫着,终于还是决定告诉她,“我不去快餐店上班了。”

    “为什么?巧然,你已经升为主管啦,怎么……”苏茜瞪大了眼睛。

    我吞吞吐吐地把田松石的事告诉了她,真不愿回想那一幕,一想起就觉得说不出的恶心与害怕。

    “什么?他是这种人!”苏茜的眼睛顿时鼓圆了,声音蓦地大了起来。

    “小声点儿。”我看到附近投来的几瞥目光,赶紧说道。

    “那你,那你没有……”苏茜忽然不敢问下去了,只是瞪着我。

    我摇摇头:“有人救了我……”

    苏茜呼出一口气:“吓死我了,巧然,还好,还好,”她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是谁?谁救你的?”

    “是……”一下子慌了,脑袋里急转,“是一个路过的邻居,他……”

    “他是不是把田松石狠狠地揍了一顿?”苏茜眼睛亮了起来,脸上也有些兴奋的样子。

    “你……你怎么知道?”我惊讶地问道。

    “哈哈!”苏茜笑了起来,“昨天你没来,田松石也是晚上快打烊了才来店里,鼻青脸肿的,门牙也掉了一颗,手臂上还挂着绷带,明明一副挨了打的样子,他却楞说是不小心跌了一跤,大家都在猜测呢,巧然,”苏茜一脸解恨的样子,“你该好好感谢一下那位邻居,田松石这种衣冠禽兽,打死也没人可怜,哼!”

    脸上又热了起来。对不起,苏茜,我说了谎,心里的秘密真的无法启齿,你不要怪我。

    “苏茜,你呢?你和曹宇和好了吧?”我故意把话题转开了。

    苏茜脸上刚刚还阳光灿烂,此刻却蓦地布满阴霾。“巧然,我和曹宇越闹越僵了。”她黯然地说道。

    “怎么啦,你不是去找了他吗?”

    “是找了他,可是……”苏茜抬起头,眼神里是那样忧郁不安,“巧然,他说我小心眼儿,嫌我烦,我真的是这样的人么?”

    “怎么会?苏茜,”我忙说道,她脸上的神色让人看了好难受,“曹宇怎么会这样说你?”

    苏茜轻轻地摇头:“他对我好象越来越冷淡了,我哭得那么伤心,他却一点也没有安慰我,反而嫌我很烦,他不爱我了,巧然,他不再爱我了。”苏茜又垂下头,垂下了眼,只让我看见了那微红的鼻尖。

    “不会的,苏茜,你别这样,”伸过手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竟是凉冰冰的,“一定是你多心了,曹宇不会不爱你的,你这么可爱,怎么漂亮……”

    “可是我觉得自己在他心里已经不是这样了,”苏茜摇着头,“他已经不在乎我了,再也不象以前那样紧张我爱惜我,我甚至觉得他对我已经不感兴趣了。”

    “不会,不会,苏茜,你别难过,应该不会的。”我竭力安慰着她,可是却觉得这样的话语连我自己都不能说服。

    “巧然,如果是呢?那我该怎么办?我以后该怎么办?”苏茜那对漂亮的大眼睛里仿佛蓄满了一泓秋水,盈盈欲滴的。

    心里一疼,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曹宇怎么会不爱了?不会的,应该不会的……可是,人的心意是那样的难以揣测,我连自己都揣摩不透,又怎能清楚曹宇的心思?

    下午回到家,把屋里打扫收拾了一下,就坐进沙发里看书。最近好象总没时间看书似的,现在好了,只上一班,时间就大把地空出来了,赶紧把大专考过,再继续攻读本科。

    可是抱着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已经不习惯在亮晃晃的白天里看书了,也不习惯时间就这样松散地空闲了出来。过惯了那种忙得透不过气来的生活,忽然松懈下来,有张有弛的正常作息却不能适应了。

    叹口气,放下书,难道天生就该是劳碌命?看样子,还是得再去找份工作,这样待在家里不但闲得难受,经济上也不允许。又叹口气,索性站起身来,到厨房里为自己煮一碗可口的速食面。

    吃过晚饭,才洗了碗从厨房里出来,就听见有人敲门,隔着门问了一句。

    “是我,周鹏飞。”平和又沉稳的声音。

    楞了一下,忙打开门。周鹏飞站在门外,纯白色紧身的长袖薄毛衫,浅色的牛仔裤,看起来清爽干净,更加俊朗帅气了。

    忙把他让进屋里,请他坐,他却递过来一本厚厚的大书。“巧然,这本习题总汇听说很不错,对你自考应该有帮助。”

    我接过来,书好沉,有一寸多厚,翻开大略看了看,越看越高兴。这里面不但有全部课目的复习题,而且还有历年自考试题以及模拟试题,这正是我最需要的。买自考书的时候,就听书店老板说有这么一本习题总汇,但很紧俏,一直就没买到。

    抬起头,看着他,心里好感激:“谢谢你,我就是在找这本书呢,你怎么买到的?”

    他笑了笑:“碰巧看到就买了,你用得上就好。”

    “那……那我把钱给你,这书很贵的。”我想去拿钱。

    “巧然,”他拦住了我,“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你还跟我这样见外吗?”他有些微微的尴尬,眼神里有一缕淡淡的无奈。

    手里的书更沉了,那里面沉甸甸的是让我无法回报的心意。

    “真谢谢你。”我轻声地说道。

    “别这么客气,”他笑了一下,又说道,“巧然,我明天要回学校了,所以来跟你说一声。”

    “回学校?”

    “对,还要回去准备论文答辩,总要毕业了才能回来工作嘛。”他看着我,一直站在那儿,似乎不准备在这里久留。

    “你……你还是决定回来工作么?”心里感到歉意,低下头,忍不住问道。

    “是,我决定了的事,不会轻易改变的。”他说道,似乎一语双关。

    我抬起头来,正看到他注视着我,深深的,又坚定的,心里一乱,忙又垂下头去。

    听见他轻叹了口气,又说道:“巧然,听苏茜说你辞了一份工作,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有些吃不消了?这样才对,别累坏了自己。”

    “是轻松了些,可是也少了份收入,”我笑了笑,“其实,我刚刚还在想要再去找份工作呢。”

    “有一份工作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周鹏飞顿了一下,“其实,今天主要是为这事儿来的。”

    “哦,是什么工作?”我问他。

    “我应聘的那家公司里总务部还要招一名职员,我听说了就跟老总推荐了你。”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还没正式上班呢,老总倒挺器重我的,一听我说就爽快答应了,本来是准备对外招聘的。”

    “真的?”我好高兴,“那是做什么的?我还没拿到文凭呢,能行吗?”

    “听老总说,高中学历就行,只要勤快能干。”

    “哦?那具体工作是什么?”

    “我也不清楚,”周鹏飞摇了摇头,“应该就是管后勤杂务什么的吧,也是朝九晚五的,巧然,如果你愿意去,现在这份工作恐怕就要辞掉才行。”

    “啊?”辞掉现在的工作,可是心里没底啊,我能胜任那份工作吗?“那……那薪水是多少?”

    周鹏飞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薪水就是有点少,一个月才一千二,没奖金的,所以……”

    一千二?快抵我两份工的收入了,还说少?我又惊又喜,就凭这,也说什么都要胜任下来。“不少了,周鹏飞,一个月能挣这么多,足够了,谢谢你,真谢谢你!”我开心地笑了起来。

    他也感染了我的笑,阳光点亮了他的脸他的眼。“巧然,那你明天就去吧,我就后天再走,先把这事儿帮你办好再说。”

    我点头,心里好感激,我还以为,那一晚公园散步之后,我和他会从此形同陌路,却没想到他真的成了我的朋友,而且真心地在帮我。

    “巧然,那我走了,你早点休息吧。”周鹏飞深深地凝视了我一眼,然后转身去拉开了门。

    “哎,等一下,我送你。”慌忙放下手中沉甸甸的书,就追了上去。

    陪他下了楼,走在了巷子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远远的那盏路灯亮着,但却照不进小巷的深处。周鹏飞忽然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我,昏暗中,他脸上的神色模模糊糊的。

    “巧然,你还没有男朋友,对吗?听苏茜说,你根本就还没谈过恋爱。”他说道,语气里带着某种希望,却又有些复杂的样子。

    “苏茜真是的,什么话都要说。”我的脸上有发起热来,还好昏暗的光线里什么都是模糊不清的。

    “你……你为什么……”周鹏飞顿了顿,终于说道,“巧然,我这人很烦很讨厌,是不是?”

    “没有!不是……”我心里一慌,忙说道,可是却又不知该怎样继续说下去。

    沉默了,让人心慌意乱的沉默。

    “其实,在大学里,我恋爱过。”周鹏飞忽然说道,昏暗中他又顿了一下,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是么?他恋爱过?想都应该想得到,他应该恋爱过,这么优秀出众的男生,一定是许多女生暗恋甚至追求的对象,又怎会默默无闻地度过那么浪漫美好的大学生活。

    “她和我同级,漂亮得可以用抢眼来形容,一进学校就理所当然地被封为校花,她很骄傲,却对我很有好感,这让我觉得自己很有面子,于是我们很自然地便走到了一起。”周鹏飞慢慢地说着,靠在身后的墙上,看不清他脸上有着怎样的表情。

    “她虽然骄傲,在我面前却非常的温顺可人,她是真的很爱我,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一开始,我们相处得很好,一度我曾认为,她是这个世上我最爱的女人。”

    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这些回忆可以不必向详述的,他……我怎么了?我们是嘛,难道不愿听他讲述心里的话么?

    “可是慢慢地我发现,她是一个从小被娇惯坏了的女孩子,她很娇气,很脆弱,经不起一点点的打击,而且她太爱哭了,动不动就会泪雨滂沱的,常常弄得我不知所措,左右为难。很累,和她在一起很累。”他的声音里竟也有一种疲倦,一种不情愿的疲倦。

    “我渐渐觉得有些受不了了,我不想一点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就要哄她劝她好半天。她不可以坚强一点吗?她不可以少掉一点眼泪吗?一开始我还心疼她的眼泪,可是太多的眼泪简直就让人心烦意乱了,可是又不敢伤害她,因为她太脆弱了,我只好不露痕迹地疏远她,借口要用功读书,以减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他又呼出一口气,仿佛有些轻松了似的。

    “这样我真的感到轻松了好多,也忽然发觉自己也许并不是真的爱她,这让我感到愧疚,更不敢去伤害她。可是她终于受不了了,她找到了我,主动提出了分手,这一次她竟出人意料地没有掉眼泪,后来我才知道,她那时已经和另一个高年级的男生在一起了,她是个需要不断呵护和爱的女人,而我做不到这一点。”

    周鹏飞叹了一口气,声音里有着隐隐的歉疚。“我告诉她,是我不好,希望她别恨我,可是她说,她不能不恨我,因为我的心里分明早已有了别人,却还要假装爱上了她。”

    心里微微一颤。别人?谁?不,不会是……不知为何竟向后退了一步,轻轻地撞着了背后的梧桐树,惊得树叶“沙沙”地响。

    “她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她看我,竟然比我自己看得还要清楚,她早已清楚地看透了我的心,而我却直到此时,才看清了自己。”周鹏飞离开了靠着的那面墙,向我走近了一步,也许,也许是在黑暗中凝视着我,“是的,我心里确实早已有个人,这个人已经成了我心中的一根准绳,我会不知不觉地拿她去衡量在我身边出现的女子,反复比较,反复对照,却总也没有一个人如她那样标准。”

    心里“砰砰”地跳了起来,沉默中似乎都能听到胸腔里响亮的跳声,赶紧捂住胸口,胸口却又是一阵抽搐。不,那个人不会是我,不会是……我怎么可能会在他心里烙下如此深的印记,我们只是打了一场羽毛球,我只是搭了两次他的自行车,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巧然,”声音里的温柔溶开了凝滞的空气,“总还记得那天坐在体育教室每口的阶梯上,看你打羽毛球的样子,阳光斜斜地照在你身上,红扑扑的脸庞看起来好健康好可爱,你打球的样子很认真,又轻盈灵巧,仿佛是翩翩起舞般,那一刻,从此便定格在我的心里,再也不能抹去。”

    他又向我走近了一步,夹在我们中间的空气也骤然减少,让我觉得呼吸不畅起来。

    “更忘不了那天在墓园里你的样子,那个样子并不好看,脸哭得肿肿的,眼睛更是肿得睁不开,鼻尖也红红的,墓盖上,你的衣襟上,袖子上,都浸满了你不愿当着人前流下的悲伤的泪水,那一刻,你看起来那么脆弱,眼神里却又透着让人心疼的坚强,你回过头来看我的那一瞬间,也永远定格在了我的心中。”

    抬起头,迎视着黑暗中那看不清的眼神。周鹏飞,我有那么好吗?在你的心里,我真的有那么好吗?

    肩头忽然感觉到他手指的触碰,有些生硬的,又有些试探的,绝不似另一双手那般大胆又老练……蓦然自惭形秽,不!周鹏飞,我没有那么好,根本就没有你说得那么好!

    往旁边一躲,避开了那双渴慕的手。“对不起,我该回去看书了。”

    “巧然,你……你真的不能接受我么?”黑暗也掩盖不住的失望,“还是……还是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巷子里忽然亮了起来,我看清了他的脸,迷惘又失望的神情,那对黯然的眼睛……我也立刻就看清了光亮的来源,那辆车,那辆让我熟悉却又心怯的白色轿车,顿时说不出的慌乱,心乱如麻。

    “对不起,周鹏飞,你慢走,我该上去了。”转过头就走,慌不择路地逃。

    跑上楼,跑回屋里,大口大口地喘气,额头上浸出了汗珠,是热?还是害怕和紧张?

    门上轻轻地叩响,心里一颤又是一颤,镇定住心神,走过去开了门。

    杨不羁站在门外,颇有意味地看了我一眼,走进屋来,看见我把门合上,才忽然问道:“为什么看见我来就跑,那个人是谁?”

    “没有……”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他盯着我,深深地似乎想探到我心里去,逼得我垂下眼,“应该不是男朋友吧,但他喜欢你,对吗?”

    “不!没有……”慌忙辩解,“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而已。”为什么要辩解,不需要跟他做这样的解释的。转过身去,避开那对审视的目光。

    我怎么了?

    他沉默了,好半天不说话,空气凝固得让人难受。

    我打破了沉默,转过身问他:“你手臂上的伤好些了吗?”

    他轻笑了一下:“没什么,小伤而已,对了,这个给你。”他递过来一个很漂亮的粉红色纸袋。

    “这是什么?”我问,没有伸手去接。

    “一套内衣。”他又笑了一下,“那天你的胸衣被撕坏了,我给你买了一套,看看喜不喜欢?”他注视着我,眼光里竟是那样的温和。

    “不要,”我的脸又在发烫了,只好垂下头去,“我有……”

    “你的胸衣都很旧了,而且又小又紧的,穿着一定不舒服,你试试这套,如果喜欢我会再给你买。”他依然递着那个纸袋。

    这成什么了?我干吗要他给我买胸衣,他把我当成什么了?不,我才不会要他的东西。

    “不……”我又摇了摇头,“我不需要……”

    “还没看喜不喜欢,就不要么?”他说道,语气又是无所谓的,“那好吧,你不要,我拿来也没用。”

    他忽然走开,我转过头去看他做什么,他走到窗前打开窗户,竟将那纸袋扔了出去。

    我楞住了,那也是花钱买来的呀,说扔就扔了,他不把钱当回事吗?

    他转过身来,朝我微微一笑,走近我,又发现了茶几上的那本习题总汇,于是坐进沙发里翻了起来。

    “原来你在考自考?”他边翻看着,边问道,“好考吗?”

    “还可以吧。”我站在那儿,沙发里坐着的人与这简陋的小屋极不协调,让我很不自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大学文凭对你来说很重要么?”他抬起头来看着我。

    “也不是,”我摇摇头,“只是……只是想证明自己也有这个能力。”

    他轻笑了一声:“跟我当初的心态有些象,我考上了大学,但却没有去上,差点把我大哥气得半死。”

    “你为什么不去上?”我惊讶地看着他,他不会也是象我一样迫于家境吧。

    “你干吗老站着,过来!”他的声音里有种让人不得不服从的语气,但我不愿意屈服于他,走了过去,不坐进沙发里,而是坐在面对着他的床边上,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又是颇觉有趣的样子,笑了笑,问道:“你是没考上大学,还是什么?”

    “我考上了,可是要照顾妹妹,没法儿去上。”我答道。

    他想了一下,又问:“你父母呢?”

    “我父母……我上高二那年他们就双双去世了。”心里忽地一片凄然,如果爸爸妈妈还在……

    他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比我好,我妈生下我就死了,我爸在我八岁那年也生病去世,你还好,你父母离开的时候,至少你已经长大了。”

    我惊讶地看着他,原来……原来他也是孤儿,和我一样,此生再也无法得到父母的爱,再也无法在父母膝下承欢。

    心里忽然升起一缕同病相怜的情愫。“你,那你……”

    “我哥养大我的,”他朝我笑了笑,“他比我大十岁,我爸去世的时候,他已经成年了,那个时候他就在社会上混了,现在的一切全是靠他一手打拼出来的。”

    打拼?怎样的打拼才能开得起那样一家豪华夜总会,这其间付出的是怎样的艰辛和努力?

    “我上初中时就明白我哥是干什么的了,上高中时也明白了自己今后会走的路,那个时候我成绩很好,上了名牌大学的录取线,但我不想去读,证明自己能考上大学就足够了,读与不读都不重要。”他又是那样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我哥气得半死,恨不得狠狠揍我一顿,说就指望着我能上大学,也给他争点儿气,免得别人说他没文化。”

    “其实……你应该去上大学的,你这样辜负了你哥对你的期望呢。”我忍不住说道。

    他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我想,失去父母的孤儿,可能都是比较早熟的。我哥养大我不容易,我早就清楚自己的将来会是怎样,就算读了大学回来也还是会去帮他,和他走上同一条路,又何必浪费那四年时间呢?”

    这样的想法我不能赞同,可是又觉得无法辩驳。

    他从衣袋里摸出烟盒,取出一只烟来点上,又看着我:“你现在只做一份工,钱够用吗?”

    “我……还够用。”我想告诉他周鹏飞帮我找了份新工作,可是又咽了回去。心里对自己越发得感到困惑,我干吗要告诉他?我怎么了?

    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什么事?”他问道,忽然皱了皱眉,不耐烦地说道,“这样的小事也不能解决吗?”

    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他眉头皱得更紧了,好半天才说道:“那好吧,等我来了再说。”

    打完电话他抬头看着我,笑了笑:“今晚不能在这待了,有点儿事需要马上处理。”站起身,他走到我面前,俯头看着我,“不过,我想你心里一定巴不得我赶紧走吧。”

    他的手又托住了我的下巴,俯下头来轻轻印上一吻:“晚安,宝贝儿。”

    我坐在那儿,看着他微微一笑,然后转身走出门去,心里有一缕柔软的情愫轻轻地令人不安地漾开。“宝贝儿”,他总喜欢这么叫我,总带着点儿宠爱的语气,还有同样宠爱的眼神……

    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深巷里忽然亮了起来,随着那车灯的远去,又慢慢隐入黑暗中。

    忽然想到那个被他扔掉的粉红色纸袋,转身跑出门去,跑到楼下,在一楼住户窗口的灯光里,那么漂亮的纸袋就躺在满是尘土渣滓的地面上,看了真让人心疼。走过去捡了起来,轻轻地抹去上面的灰尘。

    回到屋里,打开纸袋,里面是一套淡粉色的内衣,柔滑的面料配上美丽精致的蕾丝,让人忍不住的心动,小裤上甚至也配着漂亮的蕾丝裙边,看起来淡雅又可爱。这样的内衣在商场里看见过,昂贵的价格让我从不敢问津。

    忍不住想试一试,换来穿上,胸衣好合身,仿佛量身而做。脸上不禁发起热来,他竟是清楚地知道我的尺寸的。站起来到镜前去照,看到镜中有个满面含羞的女孩儿,淡粉色的内衣衬得白皙的皮肤更加娇嫩,身材挺拔又丰满,亭亭玉立着,再加上嘴角处那一抹浅浅的笑,竟仿佛象是一朵似开未开的粉色水仙……

    心里猛然一震。宋巧然!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瞪着镜中的那个女孩儿,这还是我么?这还是不卑不亢、自尊好强的宋巧然吗?我在做什么?我不该象这个样子的,我迷失了吗?不想再做那个踏踏实实的宋巧然了吗?

    慌忙脱掉那套内衣,换回自己的旧胸衣。旧胸衣真的是又小又紧,远不如那件漂亮的蕾丝胸衣那么合身又舒服,可是我需要它约束着我,将胸腔里那颗被某种东西渐渐膨胀了的心,紧紧地约束住。

    却又舍不得扔掉那么漂亮的内衣,只好将它藏在衣柜的最深处,就象是将不该有的虚荣,将莫名的不安隐藏在心底深处一样。

    第二天去超市上班,在柜台后站着,想到周鹏飞让我今天下午就去应聘,心里又矛盾犹豫起来。昨天晚上他对我说了那么多,他的表白已经那样直接,可是我却……一定已经伤了他的心,他也许不想帮我了,他……唉,不去想了,我宋巧然不要别人帮助不是照样活得很好吗?

    心里却又说不出的酸楚,那样一个优秀的男人,竟会对我一片深情,这不就是我曾经渴望的吗?这不就是我理想中的爱情吗?而现在的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份纯洁的情感与我擦肩而过,我的际遇我的生活已经和另一个男人纠缠在了一起,无法摆脱又暧昧不清……

    “宋巧然!”有人喊我。

    我惊了一跳,本能地答应了一声,还没看清是谁在叫我。

    “总经理来了,叫你去办公室一趟。”组长站在我面前。

    “啊?总经理?”我愕然,“你是说总经理叫我?”

    “是呀,指名点姓叫你去!”组长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我仍然有些发懵,总经理怎么会找我?她认识我么?平时她都很少到分店来,又怎会知道我这个无名小卒?

    “你还发什么呆啊?还不快去?”组长已经满脸的不耐,丢过来一个白眼,“不知道还以为我没来通知你呢。”

    不敢细想,赶紧往楼上跑。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听见里面应了一声,忐忑不安地推门进去,总经理夏红燕就坐在正对着门的办公桌后。

    “总经理,你找我?”走到办公桌前,看着那个在印象中从来都是冷着面孔的女人。

    夏红燕,三十岁左右的样子,长得非常漂亮,是属于很冷艳的那种。她很少到分店来,每次来都是颐指气使的,头昂得高高的,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你就是宋巧然?”夏红燕靠在那张豪华的皮质座椅里,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

    “是,总经理。”她的眼光不太礼貌,让人觉得很不自在,“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夏红燕半天不做声,只是打量着我,然后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也是让人不自在的。

    “从明天起,你不用站柜台了,到办公室来上班。”她沉吟了一下,“先做统计员吧,别的职位你也不能胜任。”

    我瞪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到办公室上班?这简直是不可能的嘛,我还在站柜台,忽然就调到办公室,而且薪水也高了一倍都不止,天上怎么会无缘无故掉下馅饼来?

    “怎么?这个职位你不满意?”夏红燕看着我,用一种让人不解的奇怪的眼神,“每个月薪水一千五,以后还会加薪,你还觉得不好?”

    “不是,”我忙摇头,“总经理,我……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升我的职,我……”

    “你不明白?”夏红燕从座椅里坐直了,靠在办公桌上,又上下打量着我,“你怎么会不明白,这难道不是你的意思么?”

    我完全懵住了,一头雾水。我的意思?怎么会是我的意思?就算真是我的意思,难道还能任我想怎样就怎样?

    “哈!”夏红燕忽然冷笑一声,“还真看不出来,你这么个貌不惊人的女孩儿,竟然还挺有本事,”她又靠回了座椅里,那种眼光——我总算明白了——是轻视的眼光。

    “总经理,对不起,我实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心里的自尊被激活了,总经理的确高高在上,可是也不能因此而轻视别我。

    夏红燕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眼里的轻视丝毫未减:“刚才我还很想不通,现在总算有点明白了,他是不是就喜欢你这样装天真扮纯洁?”

    “他?你说谁?”我惊了一下,心里一跳。

    “你还装啊?”夏红燕又笑了起来,那笑容——我也明白了——鄙夷的笑容,“杨不羁喜欢不同品味的女人,不过,他竟然喜欢你这种品味的,这倒真是让我惊讶。”

    绕了半天的圈子,才知道原来是他!想起来了,他说过和超市总经理相熟的。是他要夏红燕升我的职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他和夏红燕又是什么关系?她居然会这么听他的话?他喜欢不同品味的女人,夏红燕,就是其中的一种吗?

    顿时就觉得极不舒服,一想到面前这个女人和他的那种关系,心里就说不出的滋味……不!

    自尊被深深地刺伤了,可是要强的个性又使我抬起头来直视对面的女人,挺直了背脊,再也不象刚才那样忐忑心怯。

    “总经理,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这个职位我不会接受。”

    “怎么?这个职位你还不满意?”夏红燕盯着我,冷笑了一声,“那你想要什么职位?你胃口不至于大到想要我这个位置吧?”

    我笑了一下:“我不要任何职位,不但如此,我现在就正式向你提出辞职,不管你同意与否,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是你属下的员工。”我保持着笑容,看着座椅里那个陡然坐直了瞪着我的女人,“所以,夏红燕,我们之间是平等的,不要以为职位高高在上,人品也就高人一等,侮辱别人看不起别人的人,自己本身也会被别人看不起,但愿你能听懂我的意思。”

    “你……”夏红燕又惊又怒,总算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

    转身就走,把那个气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女人关在那扇冷冰冰的大门里。

    下了楼,到更衣室里换掉那身让我忽然非常厌恶的超市制服,然后出门,从那个早已看我不顺眼的组长身旁擦肩而过,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望超市外面走。

    “哎,宋巧然,你干什么去?”组长在身后喊道,想象得出她瞪着我背脊的样子。

    走在大街上,走在人群里,那种象发泄了一口恶气一样的轻松解恨感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的惘然。我该到哪儿去呢?真的去做周鹏飞介绍的工作吗?可是他会怎么看我,拒绝了他的真心,却又要接受他的帮助?

    在街上踯躅徘徊了好久,终于还是决定去试试,不管周鹏飞怎样看我,还是想去试试,毕竟,优厚的薪水是一个不小的诱惑,何况,这也并不违背自己的良心。宋巧然啊宋巧然,在生活的窘迫前,你的自尊总免不了有低头的时候。

    找到周鹏飞所在公司的写字楼,乘电梯上去。周鹏飞要毕业之后才来这里正式上班,听他说,这段时间他只是在这里熟悉工作情况。

    在写字间找到周鹏飞时,他竟是喜出望外的神情,立刻便带着我去见总经理。总经理只是打量了我几眼,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便叫我去人事部填写表格,然后去总务部报到,第二天正式上班。

    周鹏飞一直陪着我办完手续,然后送我下楼。在电梯里,他笑着说道:“巧然,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看了他一眼,也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垂下头去。他真的毫无芥蒂吗?而我心里却打了无数的结,解也解不开。

    “巧然,以前我希望能和你同校,却没能实现,现在好了,我们可以一起上班,一起工作了。”

    抬起头来看着他,真喜欢看他脸上粲然的样子,真不希望他的眼神会因为我而黯然,可是……可是我只能接受他的真诚和友谊,别的什么也无法接受。

    “谢谢你,周鹏飞。”只能说这样的话了,还能再说什么?

    回到家,便在衣柜里翻找衣服。去了写字楼,看到那些职员们个个都穿着整齐,西装领带,职业套装,我总不能就穿着T恤牛仔裤在里面岔眼吧。可是找了半天,也找不出一件正式的衣服来,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买一套,第一天上班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

    在街上逛了两个小时,总算买到一套又便宜又合身的套装,浅灰色的面料看起来质地不是很好,但样式很端庄大方,总比T恤牛仔裤强得多。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十分地愉快,好久没买过新衣服了,购物的感觉真的很好,尤其是又便宜又好的东西终于归属于自己,那种愉快与满足感更是不用说了。新工作,新衣服,新的心情,新的一天,这一切真让人期待。

    一进巷子口,便看见了那辆车,他又来了。刚刚还轻松愉悦的心情忽然就复杂不清。

    走上楼梯,正看见他下楼。

    “你出去了?”他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往楼上走,他又跟了上来,进了屋,他关上了门。

    “为什么辞掉超市的工作?”他忽然问道。

    一想到夏红燕,想到她和他之间的关系,心里忽然便厌恶起来。

    转身看着他:“是你叫夏红燕升我的职?”

    他盯着我,慢慢说道:“所以你辞职?”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依然不回答他的问题。

    他盯着我,目不转睛的,好一会儿,才忽然笑了一下,说道:“只是希望你生活得好一点儿,不用这么忙这么累,这样做不对吗?”

    心里忽地一动,他为什么希望我生活得好一点,为什么怕我忙着累着?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看着他,他脸上却依然是那样玩世不恭的笑,一点也不认真的:“其实我可以让你生活得很好,只要你愿意,不用工作也可以衣食无忧,可是我知道你不愿意。”他收起了笑容,看着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讨厌我,连这样做都会遭到你的拒绝。”

    “不,不是讨厌你,我……”我猛然顿住了。我不讨厌他,不反感他了吗?

    “哦?那你为什么辞职?”他又笑了起来,感兴趣地看着我。

    “我……”心里忽然乱糟糟的,好半天才说道,“我看不起夏红燕这个人。”

    “她跟你说了什么?”他问道。

    我看着他:“你认为她会跟我说什么?”

    他看着我,立刻就明白了,转开眼,不再说话。

    我仍然看着他,这个玩世不恭、放浪形骸、视女人为玩物的男人,不知道曾和多少夏红燕之类的女人有过说不清的关系,而我呢,对于他来说,我又和那些女人有什么不同,都是他猎艳的收获而已。宋巧然,你不要忘了,你是怎样成了他的猎物,这样的男人,你竟然说不讨厌他,你怎么了?你应该是恨他的啊。

    “我们出去吃饭吧。”他忽然说道。

    “我不去。”想也不想,便冷冷地答道。

    “怎么?不想吃?想减肥?”他轻笑了一声,“还是不想和我一起吃?”

    我盯着他,没有说话。

    “走吧,再不开心总还是要吃饭的。”他竟过来拉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很硬也很有力,让人无法抗拒的。

    被拖上了车,在他的面前我似乎总也强硬不起来,是我天生软弱吗?

    车子开到一家濒河的酒楼,这是一幢仿古的木楼,古色古香,非常雅致。侍者一见到我们,立刻就迎了上来。

    “杨先生,你来了!”侍者殷勤地问道,“还是要老位置吗?”

    杨不羁点了点头。看样子,他是这儿的常客了。

    侍者引领我们上了楼,径直走到最里面的雅间,打开门请我们进去。

    雅间不大,一张红木雕花的小方桌紧挨着窗,走过去坐下,推开雕镂着花鸟鱼虫图案的木窗,窗外就是那条护城河,河面上阵阵的微风袭来,凉爽怡人。

    “怎么样?这儿环境还不错吧?”他微笑着问我。

    环境当然不错,这样高档的酒楼还是第一次来,有点儿让人感到拘谨。看他那轻松自在的样子,不知道已经在这里出入过多少回,每次相伴的都是不同的女人吧。心里忽然就感到不舒服,坐在那张红木座椅上,周身都极不自在。

    “我很喜欢来这儿吃饭。”他看着窗外,窗外的天色渐渐地暗了,“每次都是一个人来,今天是第一次有人陪我。”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笑了笑,“不过,看样子你对着我,胃口一定不会很好。”

    不舒服的感觉莫名地消失了,整个人也感觉自在了许多,扭过头也去看着窗外,河水清悠悠地从窗下流过,对岸的灯火荡漾在河面上,轻轻地起伏着。

    “以前我家就住在河对岸,就在河边,白天从这边望过去,还能看得到那幢房子。”他说着,一直望着窗外。那一片阑珊灯火里,何处曾是他的家呢?

    侍者上了菜,便退了出去。满桌丰盛的菜肴,光看都觉得一定好吃。

    “辞掉了工作,你以后怎么办?”他喝了口啤酒,然后看着我。

    “我已经找到工作了。”

    “找到了?这么快?”他有些惊讶,“是做什么?”

    “在一家公司里做职员。”我答道。

    他看着我,若有所思的,一会儿才问道:“怎么找到这个工作的?”

    “是朋友介绍的。”夹起一片水煮鱼,红油油的,让人很有食欲。

    “是昨晚巷子里的那个朋友?”他又问。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他不做声了,默默地喝着酒。我吃着菜,菜的味道真的不错,可为什么他只是喝酒,一口也不尝?

    “你喜欢他吗?”他忽然问道。

    我惊了一下,嘴里正吃着一块儿泡椒墨鱼仔,辣味一下呛住了喉咙,呛得我咳了起来。他慌忙过来轻轻拍我的背,又端起饮料让我喝了两口,说道:“别吃那么急,慢点儿。”

    样子很狼狈,脸也一定涨红了,但是那个敏感的问题,也就这样被忽略了过去。

    我喜欢周鹏飞吗?这个问题好象从来没有认真地去想过,以前不敢想,现在不愿想,可是,这个问题似乎总也回避不了。我喜欢他吗?我应该是喜欢他的,他那么优秀,对我又那么好,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他?但是,潜意识里似乎总有种不对劲的感觉,那究竟是什么,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穿上新衣服,带着新的心情,开始了我的新工作。第一天上班,总务主管就向我详细介绍了工作的具体情况,我才明白,说是公司的职员,听起来好象是白领了,其实我所做的工作,说穿了不过是勤杂工而已,要做的都是些琐碎繁杂的事情,管理纸笔、文件夹、打印油墨等办公用品,还有茶叶、咖啡、饮料,甚至卫生用具,接待客人或会议时端茶送水,加班时联系快餐盒饭,等等杂务,都属于我的工作范畴。

    不过,我还是很开心,因为我竟然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办公室。其实那是一间杂物室,或者可以说是一间小库房,里面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收拾出一小块地方,勉强安放下桌椅,还配了一部电话,最让我高兴的是,还给了我一台尚能使用的旧电脑,虽然这里又小又不通风,可是比外面大写字间里一格一格的工作环境好多了,和那些职员们在一起,总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的,躲在这里就好了,谁也不会过多的注意到我。

    上班的第一天,在写字楼的走廊上就碰到了朱美琴。她看起来成熟了许多,得体的素色职业套装更使她仪态端庄大方。她还是那样骄傲,浑身都透着那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从对面走来,她目不斜视的,仿佛走廊上只有她一个人,而我根本不存在似的。本来想跟她打个招呼,但她那样的冷傲也激起了我的傲气,索性也当她不存在,与她擦身而过。

    “宋巧然!”她走过之后,忽然喊住了我。

    我转过头去,原来她其实是看见了我的,而且,还知道我的名字。她看着我,脸上那种神情,仿佛是极不情愿主动和我打招呼,但又迫不得已似的。

    “你好!好久不见!”我微笑,礼貌地微笑。

    “你已经来上班了?”她问道,表情和声音都是冷冷的。

    我点点头。周鹏飞一定已经将这件事告诉了她。

    “想不到你和鹏飞是认识的,上学的时候,我们不同级嘛,你们早就认识了吗?”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不礼貌的目光,怀疑的语气。

    我笑了一下,说道:“是,上学的时候就和他认识了,其实,”我看着她,以后毕竟要在一起共事,应该尽量和同事处好关系,“上学的时候也知道你,经常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看到你,只不过没有机会认识。”

    “哦?”她又抬起了高傲的下巴,眼睛俯视般地看着我,“我倒是对你没什么印象,如果鹏飞不提,我根本就记不起还有你这么个人。”

    如此轻视的神情,如此傲慢的语气,宋巧然,既然别人已经先拒你于千里之外,你又何必再费心地想去靠近她。我微微一笑:“当然,你怎么会记得我,对不起,我该去工作了。”

    我想走开,却又被她叫住:“哎——你和鹏飞经常来往么?”她装作不以为意的样子,可是语气里却微微地泛酸。

    我立刻明白了,原来如此!不过,这也很正常,面对周鹏飞这样的男子,相信很少有女孩子会不动心。

    “我们很少来往,你放心吧。”说完,我转身走开。

    “你……”又羞又怒的语声在身后硬生生地顿住了。

    下班的时候,下起了很大的雨。站在写字楼大门外的门廊下,密集的雨点大颗大颗地砸在花岗石的台阶上,碎裂成无数细小的水珠,飞溅绽开。眼睁睁地看着越下越大的雨,眼睁睁地看着身旁一个又一个的人撑开了伞走进雨里。

    朱美琴也从我身边擦过,撑开了她那把红色的雨伞,看也不看我一眼,便走下台阶,丝毫也没有邀我共用一把伞的意思。看着她在台阶下及时地拦到了一辆出租车,红色的伞瞬间便收进了黄色的车门里。

    心里不禁有点好笑。才来公司第一天,竟然就已经莫名其妙地得罪了一个同事,看来以后还得加倍小心自己的言行。抬头看着昏暗的天色,厚厚的云层里有隐隐的雷声,已是初夏了,只有夏天里才会下这么大的雨。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的,路面上已积了水,低头看看脚上才买的新皮鞋,人造革的皮质应该经得起雨水浸泡吧。

    琢磨好怎样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斜对面那个公交车候车亭,便往台阶下跑,雨点顿时打在身上,才跑下几级台阶,一辆白色的轿车便如劈风破雨的箭般疾速驶来,在台阶下嘎然而止。

    “快上车!”滑下的车窗里是那个总也懒洋洋的笑容。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上班?他怎么知道现在正是我上班的时候?

    “你楞着干吗?喜欢淋雨吗?”他打开车门,朝我喊道。

    犹犹豫豫地走过去,磨磨蹭蹭地坐进车里,发梢上都开始滴水了,衣服上也已经湿透了一大片,雨实在下得太大了。

    他伸手过来将我耷拉在额前的湿漉漉的头发理到耳后去,轻声笑道:“你看你,头发都淋湿了,象个落汤鸡似的。”

    我转过头去看他,忍不住心里的疑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上班?”

    他微笑不答,看了我一眼,便发动了车子。车窗上的雨刮器不停地来回摆动,雨水却依然不时地模糊着视线。

    “你究竟怎么知道的?你不会是一直在跟踪我吧。”我心里越来越疑惑。

    他笑了起来:“别那么紧张,我也很忙,哪有时间一直跟踪你?”他转过头来看我一眼,那眼神仿佛是在看着一个稚嫩的孩子。

    “还记得那个长得象猴子的人?我叫他一直跟着你的。”

    “跟着我?跟着我干什么?”我惊问,心里又感到有些害怕起来。

    “怕你再遇到上次那种事,我很忙,不能随时保护你,所以叫‘猴子’跟着,这样我才放心。”他很随意地说道,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甚至没有转过眼来看我,好象说的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似的。

    我怔住了,保护我?他竟想保护我?为什么?他这样做是为什么?就因为我是……是他的女人?他真的担心我?他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自从那次救了我之后,他对我的态度好象开始转变了?又或者转变的其实是我?好多好多的疑问,一个也问不出来,一个也得不到答案。我们之间就这样越来越暧昧不清,好象已不再是最初的那种关系,而我和他在一起时,好象也不再有那种极不情愿的感觉,是我变了吗?开始接受这一切了吗?慢慢地就心甘情愿了吗?不……

    车子嘎然停止,我回过神来,发现是在一个灯光昏暗的地下停车场里。

    “好啦,别想了。”他轻轻拍拍我的头,“如果你不愿意,我叫‘猴子’别跟着你就是了,反正你现在朝九晚五,不用上夜班,以后,只要我有时间就来接你。”

    “不!”我惊了一下,忙叫道,“你别来接我!”

    他正准备打开车门,听见我的话,又转过头来。“怎么啦,我来接你,你也不愿意?”

    “不是……被公司的人看见了,不太好。”我低声地吞吞吐吐地说道。

    “怎么?怕别人知道你有男朋友?”

    “不!”心里不知怎么就“咚”地跳了一下,看着他,“你不是我男朋友!”

    他脸上揶揄的笑淡去了,看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自嘲般地笑了一下,转身打开车门下了车。

    “下车吧。”他绕过来帮我打开车门。

    “做什么?”我下了车,看了看这个光线昏暗的停车场,又看着他。

    “楼上是商场,去给你买套衣服。”他看着我身上淋湿了的衣服,“湿衣服穿着很舒服吗?”

    “不!”我条件反射般地拒绝,“我不要!”

    他瞅了我一会儿,忽然便拉住我的手。“走吧,听话!”

    “不……”我想挣脱,可是他紧握着我的手,拉着我便走,根本不理会我的抗拒。

    他的手硬硬的,手掌上好象还有粗糙的茧皮,磨在我软软的手心里,感觉好奇特,好象蓦地就有了安全感似的。我怎么能觉得他会有安全感?

    身不由己地被他拉着,进了电梯,进了商场,走到服装专柜。他自作主张地为我挑选了一套衣服,又硬推我进了试衣间。

    在试衣间里,我看了看衣服上的标价牌,不禁咋舌,这套衣服竟要卖八百多元,我怎么可能买得起?又仔细看看这套衣服,中袖的上衣是雅致的粉绿色,白色的短裙上有几道褶边,衣领上镶了一排白纱做的玫瑰,看起来简单又优雅大方,我真的很喜欢。想了想,管它的,试试吧,反正试试也不要钱。

    走出试衣间,他眼睛一亮,仔细地看着我,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容。

    “很适合你,怎么样?你自己喜欢吗?”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里面那个亭亭玉立淡雅清新的人儿仿佛是另一个人似的,难道说真的是“人靠衣妆”?连气质都不同了呢。我摇了摇头。

    “怎么?不喜欢?”他有点惊讶地问道。

    我看着镜中身旁的他,笑了笑:“衣服很漂亮,可我买不起。”

    我转身往试衣间里走,却听到他对营业员说道:“就要这件,多少钱?”

    “谢谢你,先生,八百七十九元。”营业员答道。

    我急了,转过身慌忙拉住他已经掏出钱夹的手:“不,我不要……”

    “小姐,这套衣服很适合你呢,”营业员笑眯眯地看着我,“这种颜色很难得有人穿来好看,你皮肤白身材又好,穿起来真的很好看,就选这套吧。”

    恰到好处的赞美让我顿时怔住了,心里竟有些飘飘然,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营业员已经接过他手中的钱去收银台帮忙付款,我呆站在那儿,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想到自己钱夹里只有几十块钱,只好对他说道:“我今天没带够钱,以后还……”

    “不要你还钱,”他打断了我,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算我借给你穿,以后不喜欢了,再还给我,这样总可以了吧。”

    看着他,心里又是尴尬又是窘迫,却又被他拉着就走,又为我买了一双白色高跟皮鞋,他还是那个说法,不喜欢穿了再还给他,可是心里还是怪怪的,别扭的,真到不喜欢穿的时候,已经旧了破了,还怎么还给他?

    这样一身高档又时尚的穿着,这样被他牵着手,看起来和那些与男友亲密地携着手逛商场的女孩子没有什么不同,可是真的相同吗?真的有同样一颗沉浸在爱河里的甜蜜的心吗?转头看着他,他好象对我越来越好了,已不再是最初那种单纯的想占有,也不象是单纯的感兴趣,他真的有点象个男朋友,在呵护我,体贴我,甚至宠爱我,他究竟有颗怎样的心呢?难道他真的已……

    宋巧然,你怎么了?你怎么能去幻想根本不可能的事?你怎么能将这样一个男子幻想成呵护体贴甚至宠爱你的男朋友?想想夏红燕吧,想想那个小野猫似的女孩儿,还有那个浓妆艳抹想和他一起喝酒的女子,你就别做梦了吧,别去踏上那虚浮的云端,那只会让你重重地跌下来,跌得体无完肤,遍体鳞伤……

    “坐吧。”他说道。

    猛然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正在一个豪华又静谧的餐厅里,正站在桌旁。

    “怎么啦?你好象有点儿神思恍惚似的?”他问道。

    “没有……”我忙说道,又环顾了下四周,“到这里来干吗?”

    “吃饭啊,还能干吗?”他笑了起来,“快坐下吧,服务生都过来了。”

    只得坐下,看着桌上精致的水晶花瓶里那朵醉红的玫瑰,听着他对服务生小声地点菜,心里不由地叹了口气。还说还他钱,怎么还?这一顿饭都不知会吃掉多少钱。

    服务生拿着菜单离开了,我抬起头来,发现这个餐厅好象是圆形的,整整一圈都是通通透透的落地玻璃墙,我们的桌子就在玻璃墙边,望玻璃墙外瞥一眼,才发觉这里竟是可以俯瞰城市街景的,再仔细看,心里不禁一惊,怎么了?我真的心神恍惚了吗?为什么窗外那些密集的城市建筑在轻轻地移动?

    桌对面轻声笑了起来:“这是商场顶楼的旋转餐厅,可以俯瞰整个城市,你大概从没来过吧。”

    有些尴尬地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那对懒洋洋的眼眸里透着温柔的目光,连忙转过头去看着窗外,雨中的城市在我的眼底缓缓地旋转着,雨好象已经小了。

    “等暮色降临,这城市的夜景才是最值得一看的。”他又说道。

    夜幕降临了,因为有雨的缘故,今天的夜要比以往来得早一些。品尝着清淡但却鲜美无比的粤式菜肴,看着玻璃墙外的城市慢慢地暗下来,星星点点的灯光渐渐亮了,高楼大厦上一格一格有着柔和光线的窗口,簇簇闪烁的霓虹,串串如珠如链的街灯,马路上立交桥上流动闪亮的车河……这城市的夜景真的是这样的美。每一次行走在夜晚的城市里,行走在一盏又一盏的路灯下,从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行走在美不胜收的夜景里,也不知道原来换一个角度,从未注意过的城市灯光,是一条人间的星河,在此刻,点点繁星般沉坠在我的眼底。

    吃过饭,服务生端来了咖啡,我看着咖啡杯里乳白色的奶油泡沫,又看看对面杯里黑黑的液体,原来咖啡也是不同的么?

    “你那杯是‘卡布其诺’,女孩子都喜欢喝这种咖啡,相信你也应该喜欢。”他端起自己的咖啡杯,啜了一口那黑色的液体,“我这杯是黑咖啡,很苦,但也最耐人回味。”

    他知道女孩子最喜欢喝什么样的咖啡,他曾带过多少女孩子来这里吃饭喝咖啡呢?一定数也数不清吧,形形色色,各式各样,不同品味的女人,他喜欢不同品味的女人……心里忽然就觉得不舒服起来,面前那杯“卡布其诺”的浓香早已袅袅飘如鼻间,可是却再也没有胃口去品尝。

    “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子,”他忽然说道,“一个很耐人寻味的女子。”

    抬头看他,氤氤氲氲的咖啡热气后面,他的眼神也朦胧不清了。

    “有人发现过你的美丽么?不知道我是不是第一个?”他轻声地问道,声音里有一种半认真的调侃。

    我美丽么?心里一动,看着他,这样直接说我美丽,他好象真的是第一个。周鹏飞,他从没有这样说过,只能从他的眼神里揣摩出那样的欣赏和赞美。可是,我真的美丽么?

    “乍一看,你是个非常平凡普通的女孩儿,是那种会被淹没在人丛中找寻不到踪迹的寻常女孩儿,可是,只要跟你一接触……”他顿住了,嘴角处有一条不易察觉的弧线,“记得第一次看到你,看起来非常幼稚几乎还是个学生的外表,眼神里却有着一种不协调的成熟与坚强,这让我很感兴趣,也很好奇,很想知道你究竟是怎样的女子……”

    我沉默着,静静地听着他,“卡布其诺”一口也没动,脑海里的记忆一幕一幕地闪回,漂浮着的一颗心也在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慢慢地,我发觉你真的很特别,你有着极强的承受能力,有着极强的韧性,象一株毫不起眼的小草,即使巨石压顶,也绝不屈服,顽强又倔强的同时,又不失小草般的柔顺与隐忍。”他嘴角处的那道弧线渐渐扩开,“这就是你的美,绝不同于一般女子的张扬,你的美,需要有耐心地一点一点地去发现。”

    心里就在这一刻砰然而动,看着他,他也正看着我,眼神里溢出的温柔顷刻浸透了我的心,让我的心柔软而又敏感起来。他竟发掘到了我的内心,这样用心又是为了什么?对别的女人,他也是这样地用心吗?

    “所以我不想放手,这样一点一点地发现,深深地吸引住了我,即使你极不情愿,即使你反感我,我也不想放手,我还想要发现,更多的发现。”他凝视着我,温柔与多情都在眼底深处凝结,嘴角的弧线更明朗了。

    厌恶,反感,憎恨……这些感觉在这一刻里已经模模糊糊,界线不明,而一种莫名的心动,一缕温软的情愫,甚至些微的征服的喜悦,都在心底朦胧地蒸腾起来,如咖啡杯里的热气氤氤氲氲地弥漫散开。

    终于可以和慧然共度周末了。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妹妹这样轻松愉快又悠闲地逛街,手挽着手,拿着冰淇淋,一路走一路吃,记忆中,这都是爸爸妈妈还在世时才有的情景了,如今,这种感觉又回来了,我们心里都有着说不出的愉悦,即使没钱买什么东西,也可以一路走,一路大声地谈笑。

    “姐,太好了,你总算找到一个适合你的好工作,以前做两份工,钱又少,还那么辛苦。”慧然边吃着冰淇淋,边开心地说道。

    “是啊,多亏有周鹏飞帮忙,等他回来要好好谢谢他。”我也吃了口冰淇淋,冰冻的感觉刺激着我的味蕾,有些受不了,现在毕竟还不是可以大口大口吃冰淇淋的天气。

    “姐,周鹏飞回学校了?”慧然问,看我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他是一毕业就回来吧。”

    “对啊,他是这么说的。”

    慧然不吭声了,继续挽着我的手走着。周末的街头有着拥挤的人流,商业繁华的地段尤其如是,快到“六一”儿童节了,街上尽是带着小孩子购买节日礼物的大人们,许多孩子手上拿着形状各异色彩缤纷的气球,脸上是天真的满足的笑容。

    “姐,你……你真的不喜欢周鹏飞么?”沉默了半晌的慧然忽然问道。

    我楞了一下,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不喜欢怎样?喜欢又能怎样?我摇了摇头。

    “怎么会呢?他……他那么优秀,而且又很喜欢你,你难道一点也不动心吗?”慧然不解地看着我,眼神里似乎还有着别的什么。

    “就是因为他太优秀了,所以……”我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不动心吗?我问自己。面对这样一个男子默默的情感,就是再不心动,我的虚荣也会不安地躁动。

    “你对自己就这么没自信啊?”慧然不以为然地说道。

    “不是对自己没自信,而是有自知之明。”我笑了一下。

    慧然想了想:“那就是说,你真的不会和他……”

    “小慧,你怎么了?”我打断了她,转过头看着她,“干吗老问这个问题?”

    “没有,只是问问嘛。”慧然慌忙解释,脸上忽然泛起一朵红晕,“哦,我再去买冰淇淋,姐,你还要一支吧。”

    看着她跑开,心里微微一动,她的脸为什么蓦地红了,那种带着羞涩的神情,难道……难道她对周鹏飞……

    “姐,你要吃什么口味的?”慧然远远地问道。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