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建斌:对硕士论文《一位少年扎西的媒介之旅》的看法——兼谈学术评价的学术化

近日,两年前完成答辩的南京大学硕士论文《一位少年扎西的媒介之旅》(后文简称《扎西》)再次成为国内新闻传播学圈子内的一个热议话题相关文章链接见文末。究其原因,不仅仅是这篇论文获得了江苏省优秀硕士论文,也不完全是《新闻记者》的“煽风点火”,我自己觉得,这其中更为深层的原因是学术评价标准的缺失,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作者在从独乡到西藏察隅的调研路上   陈永群/摄)


也就是在《扎西》的作者次仁群宗完成硕士论文的那个答辩季,云南大学传播学专业也有一篇类似的论文(《母亲的故事:一个下岗女工的社会互动和自我建构》,蒋易澄,云南大学硕士论文,2014。后文简称《母亲》),因为我在看这篇论文的过程中在微博上吐露了一些心声,那篇论文及作者(当然也包括我本人)最后成了媒体报道的对象。巧合的是,《母亲》一文也在今年被评为云南省的优秀硕士论文。两个应该是互不相识的作者,沿着相同的路数,做出了两篇内容完全不同,但风格十分相似的硕士论文,并且这两篇论文在两年之后均获得了“省优”。【至于“省优”是如何评的,本人从未参与过,一概不知】


两年前在《母亲》一文被媒体推到风口浪尖上时,我就表明过我的态度及看法,今年一些人对《扎西》进行讨论时,一方面是因为前段时间我刚好在乡下调研,只能保证最基本的信息沟通(有四五天甚至完全没有手机信号),没有时间(或条件)像那些坐在办公室或家里的书房中的人一样可以恣意地激扬文字,另一方面,我大致看过一些言论,所谓的分歧,其实和两年前讲《母亲》一文时基本相同。此外,我之前没有参与讨论,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是我并未看过《扎西》一文的全文,虽然通过微信我看到了该文的一些片段,但在认真阅读全文之前,我还是保持着一点点应有的谨慎。

直到开学前回到家里,坐在安静的书房里,我花了两个晚上的时间较为认真地阅读了20余万字的《扎西》一文,加之最近一些年在康巴藏区做田野调查,对藏族以及藏文化有一点点粗浅的理解,我又突然萌生了一种不吐不快的感觉,因此想对这篇硕士论文谈一点我自己的看法。我在此文开篇处就讲过,因为对于这篇(或类)论文(或这类问题)的讨论,已经涉及到学术评价标准的问题,虽然我也不能说我所讲的就是标准,并且,全国新闻传播学科五花八门的硕士论文,也很难用某种统一的标准来衡量,但是在涉及《扎西》和《母亲》这样一种用人类学方法(或路径)来完成的论文,这和我自己的研究路径相同,可以谈一点看法。当然,即便如此,我在前面讲过,我所讲的也并非就一定是标准。或者说,这样的标准本身也是可以再做进一步讨论的。


(作者在从独乡到西藏察隅的调研路上写田野笔记    陈永群/摄


首先,我想说的是在此轮讨论中把此类论文贴上“记叙文”的标签是不对的。
前面说过这两篇论文有很多相似之处,但就两次讨论而言,在话语上(或是侧重点上)略有不同,那就是在这次讨论中,两篇论文都被贴上了“记叙文”的标签,其他方面,似乎并未超出两年前对《母亲》一文的讨论的那些话题。如果是认真读过这两篇论文的人,应该都会明白,即便用“记叙文”的标准来审视这两篇硕士论文,其实它们都不是合格的“记叙文”,因为在这两篇所谓的“记叙文”中,除了记和叙之外,作者均还有“论”(或是阐释)的企图,或者说,两位作者在记和叙之外,还有各自要回答的研究问题。就《扎西》一文而言,作者在导论中讲得很清楚,只要看过论文的人,应该不会忽略——

本文试图解答的相关问题有:在跨文化传播语境中,藏族学生在内地求学过程接受了大众传播、组织传播、人际传播的影响,那么这些传播网络是通过哪些具体介质产生作用?每一种传播网络在他们的生活中占据了怎样的地位,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在传播的过程中他们经历了怎样的文化适应?这些文化适应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又进行了哪些与文化适应相关的实践活动?这样的实践活动对他们的现代性与民族性产生了怎样的影响?”(p3)

作者这样的研究问题表述是否清晰?作者后面的记和叙是否很好地围绕着她所提出的研究问题来展开?这本该是此类学术讨论中应该深究的问题,但是在相关的讨论中,尤其是在那些反对者的声音中,完全看不到这类的言说,轻易地给这样的论文扣上了“记叙文”的帽子,然后用所谓的“规范”来对此进行“苛求”。这样的扣帽子的做法,已经偏离了学术讨论的轨道,作为师者,应该感到惭愧。再有,这样学术讨论的“非学术化”,对于两篇论文的作者(已经毕业两年的学生,据我所知,她们都已经离开了学术圈),或是对目前还在学校就读的学生(尤其是硕士研究生),是否又会造成某种心理上的伤害?或是引起认识上的混乱?至于有些讨论中所谓“作品”和“论文”的说法,基本上“为赋新词强说愁”,不讲也罢!

其次,就《扎西》一文而言,十分可贵的一点,是作者的“文化自觉”。
“文化自觉”作为一个理论概念或问题,这无需我再赘述。在前文引述的作者所提的研究问题中,作者的表述是“文化适应”,同样地,“文化适应”也是一个理论视角,作为新闻传播学的教师,这个似乎也无需我多说。《扎西》一文的作者作为一个从中国西藏进入到中国东部大都市(涉及了“北上广”),进而又作为交换生到了台湾的学生,在这14年的人生历程中,她的确经历了一个十分复杂的“文化适应”的过程。但是在细读论文过程中,作为读者,我时时感觉到的是一种作者发自内心的“文化自觉”。这一点,尤其是在作者讲到万玛才旦的《静静的嘛呢石》以及和万玛才旦的交往中,显得愈发突出。但是,这样一篇以第一人称的方式来叙述的论文,如果使用“文化自觉”的理论概念,似乎有自吹自擂的嫌疑,我猜想这是作者不采用这个理论视角的主要原因。读《扎西》一文,我脑海中不断地涌现出20世纪批判教育理论与实践方面最重要、最有影响的作家之一的保罗·弗莱雷(Paulo Freire)的某些话。《扎西》的作者次仁群宗在文章中讲过,她原来想写西藏的教育,我自己也觉得这同样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题目,但是如果这样写,是否又会被某些人斥责为和专业无关的论文?或许和前期的准备有关,在论文的附录中,作者整理出了历年内地西藏班招生情况的一些详实数据。作为这样一种特殊的教育政策,我们不能仅仅从政策层面进行评价,或者说以往我们对于该项政策的反思过程中,的确较少顾及受教育者的感受。作为一个初中就到内地读书、享受该政策的受教育者,我认为次仁群宗是有发言权的。

的确,就《扎西》一文来说,洋洋洒洒的20余万字并未紧扣上述多种可能的理论视角(或概念)来进行讲述,甚至有些地方讲得比较散乱、冗长,这是我们沿着学术讨论的路子应该去深究的问题。同样,这些问题,在相关的讨论中同样很少见到。

第三,无论是《母亲》还是《扎西》,不少人质疑的一点是作者讲自己母亲的故事和自己的故事,这未免主观。稍微有点人类学、哲学或社会科学研究理论常识的人,都知道这其实已经不是问题。
作为研究者或教授,你们可以去探究这种“自我的讲述”和“他者的讲述”之间到底有怎样的区别(甚至说是权力关系),而不应该把这样的“重任”交给一个硕士研究生去完成,这其实是教师或教授们该干的事情!

我自己对于一篇学术(或硕士)论文的评价标准,我10年前就讲过,再次重申那三点:一是研究问题是否明确(或恰当);二是证据(或资料)是否充分,三是证据(或资料)在多大程度上能够支撑(或回答)研究问题。就《扎西》一文而言,在这三个方面的确存在诸多不足。如果是规范的学术讨论,应该沿着这样一些方面来进行。但是,在相关的讨论中,扣帽子扣了不少,讲了不少规范,很少触及学术讨论的“本真”问题的。如果我也十分不情愿地使用扣帽子的做法,这样的讨论本身,也是不规范的。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解,我最后还想说明一点,《母亲》和《扎西》两篇论文均存在不少问题(比如说研究问题不够凝练,理论聚焦不够,论述或阐释和研究问题之间的衔接做得还不够好,资料的凝练方面也还存在明显不足),更不能成为硕士论文写作的“范本”,无论是两年前的发言,还是这次的发声,我并非是要刻意拔高这两篇十分稚嫩、粗糙的论文,正如有网友所说:说得太多,过犹不及。只想让学术问题的讨论,回归到学术的轨道,而不仅仅是扣帽子、空谈规范。
 
2016年8月25日凌晨2:12完成初稿

2016年8月25日中午修订


(作者系云南大学新闻学院教授、博导,传播与民族文化研究所所长


《学术创新还是缺少规范?一篇“讲故事”的论文获奖引起的讨论(续)》

《一篇获奖论文引发的讨论 》

《一场学术与生命的遇见:"记叙文"获省优硕士论文释疑》

《谁说论文一定很枯涩?这篇省优硕士论文让人不忍释卷》

《“记叙文”也能获评优秀硕士论文?大咖告诉你为什么》

《获评省级优秀硕士论文,看看人家写点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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